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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p> *********第一章半月状的水潭透出微弱的光芒,随着水波的摇晃,细微的光影在洞窟嶙峋的石壁上映出层层涟漪。程宗扬抬手抚摸着洞窟的岩石,石壁又湿又凉,残留着湖水的痕迹,显然不久之前,这里还被湖水淹没。

洛都水温偏高,冬季极少封冻。廖扶施展法术,使得气温剧降,以至于永安宫旁这处大湖冰封尺许,冰层厚得足以跑马。

可现在冰层与下方的水位几乎相差丈许,也就是说,湖中水位在冰封之后的一夜之间降低了几乎近丈……程宗扬抱住肩,一手摸着下巴,望着壁上的水痕。

“大笨瓜,在看什么?”小紫趴在水潭边一块岩石上,她两手支着下巴,半身浸在水中,紫色的罗裙像鱼尾在水中微微摇曳。

“你怎么又跑水里了?”程宗扬伸手道:“快点出来,小心冻着。别看都是水,这里的水温和南荒可不一样。”

“水里一点都不冷啊。”小紫灵巧地打了个转,“在想什么?”

“我在想,水都去哪儿了?”

“大笨瓜,当然是流走了。”

“对啊。流走了。”程宗扬皱眉道:“永安宫是洛都地势最高的地方,水往下流,这么说,湖底有条暗渠……”

小紫往旁边一指,“有没有暗渠,问她好了。”

吕雉软绵绵伏在岸边,她浑身是水,红唇抿紧,湿淋淋的长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,眼神犹如刀锋,冷冷盯着朱老头。

为了能诛杀殇老贼,她不惜一切代价,费尽心思在北寺狱布下杀局,甚至为此舍弃了永安宫。

谁知一向办事可靠的蔡敬仲这次却看走了眼,被他买通的石敬瑭貌似英雄,却是个口是心非的无耻小人,骨头比面条还软,白拿了自己一大笔定金,见势不妙,竟然翻脸不认账。当初应诺过的太乙真宗更是连人影都不露。

这些倒也罢了,蔡敬仲在南宫漏出马脚,被绑上高楼活活烧死,死得活该。

最让吕雉恼恨的是自家弟弟。吕冀豢养多年的死士本该为吕氏效死,岂知会为一个布衣草莽背弃主家——何其荒唐!

难道真是人心向背?自己的吕家真的是人心尽失?

这种说法吕雉根本不信。人心算什么?世上尽多愚夫愚妇,无知而又怯懦,几则所谓的秘辛,就能让他们如同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内幕。再加上几个下流的字眼当点缀,就足以让那帮蠢货要死要活。

人心就是这么容易蛊惑。吕雉从来都不在乎。帝位所属何曾与那些子民有半点相关?能够染指帝位的,无非是刘氏宗室。

定陶王刘欣一个乳臭未干的稚子,江都王太子刘建一介妄人,至于太平道、黑魔海、晴州商会——不过泥沙而已。在吕雉眼中,真正能够威胁自己权力,乃至吕氏生死存亡的,唯有一人:那个北寺狱中的囚徒刘病已;挟书求学的太学生刘次卿;仗剑而行的游侠儿刘谋;曾经离帝位只有一步之遥的阳武侯刘询;令人闻名色变的鸩羽殇侯殇振羽。

时光荏苒,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成为垂暮老人。可他只要存在一天,就始终如同一根利刺,让吕雉坐卧不安。除却杀父弑母的不共戴天之仇,更让吕雉忌惮的是他的身份:武帝的嫡重孙,血脉最纯正的刘氏宗室。无论刘欣、刘建,还是刘蒜等一众诸侯,都只能争论近支宗室,唯有刘询是无可争议的嫡系。

没有人知道吕雉多少次在深夜中惊醒,只因为她梦到那个人坐在御座上,用冰冷的目光看着自己。永安宫富丽堂皇的宫殿,精美厚重的帷幕,数以万计的宫人内侍,都无法阻挡她心底的寒意。

唯有杀死刘询,除去这个对天子之位最大的威胁,她才能免除忧惧。

可是现在,一切都成了泡影。

程宗扬看着吕雉,忽然间心头一动,想起赵飞燕。永安宫湖水突然下降,几乎同一时间,远在长秋宫的暗道莫名其妙被水淹了,只要稍微联想一下,真相便呼之欲出。

片刻后他轻轻呼了口气,“两位爷,别顾着吃了,咱们恐怕碰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。”

“长秋宫的暗道?”曹季兴听过他的猜测,沉吟片刻,“出口位于何处?”

程宗扬道:“永和里。一处破宅子的枯井里头。”

“永和里啊。”曹季兴摸了摸干巴巴的下巴,“原来是刘端那处宅子。”

刘端?这名字听著有点耳熟……“刘端?”程宗扬道:“胶西王?”

程宗扬想了起来,刘端这个名字自己不止听过一次。那个不修宫室,不近妇人,连租赋都不收,身为诸侯,却热衷于以乞丐身份云游天下的大奇葩啊。

“没错。”曹季兴道:“永和里的破宅子,除了胶西邸还有哪儿?”

洛都一众里坊之中,尚冠里以权贵云集闻名遐迩,但洛都威势最盛的里坊还不是尚冠里,而是永和里。赵王的赵邸,江都王的江都邸,定陶王的定陶邸……诸侯王邸皆在永和里,坊内王侯云集,威势之盛仅次于南北二宫,华宅豪邸鳞次栉比,一座比一座富丽堂皇。至于破宅子,唯有一处,就是那位胶西王,难怪曹季兴一听就知道是刘端。

程宗扬心头一动,从腰囊中取出一只油布包,“这东西你们认识吗?”

油布包内是八块润若羊脂的玉牌,正是程宗扬费尽手脚,好不容易才凑齐的岳帅遗物线索。

“咦?”

朱老头和曹季兴两个脑袋同时凑了过来,盯着那些玉牌。旁边的吕雉一眼扫过,同样露出一丝惊异。

曹季兴道:“瞧这质地、纹饰、尺寸……像是哪位宗室的玉牒啊……咋会切成这模样了?”

朱老头道:“上面刻的啥玩意儿?大爷瞅瞅啊,伊阙出云台……”

“干!”

程宗扬突然大叫一声。

朱老头一手哆嗦着捂住胸口,颤声道:“小程子,你这是弄啥咧?大爷这心肝肺哟……”

程宗扬这会儿终于看明白了,最后找到的那块玉牌上,刻的既不是胶西国,也不是胶西城,而是胶西邸!

那个“邸”字刻了几遍都没刻对,单从划痕就能看出岳鸟人恼羞成怒,最后胡乱划了几下了事,难怪秦桧和严君平绞尽脑汁都认不出来。

后面的“西井”不是别处,正是长秋宫暗道出口的那口枯井,正好位于废弃的胶西邸西侧。“白石下”,岳帅的秘密就藏在井内一块白石的下方。

自己多少次与秘藏擦肩而过,竟然一无所觉,程宗扬只想仰天长啸,岳鸟人这个该死的文盲,简直是坑爹啊!

“那鸟人的宝藏?”朱老头撇了撇嘴,“他有个屁的宝贝,还宝藏?八成是蒙人的。”

“说不定有呢?”程宗扬还抱有一线希望。

“你找到啥了?”

玻璃马桶?王炸?卧石绿?说出来都丢脸。程宗扬拣出胶西邸那块玉牌,心下百般犹豫。

永安宫的湖水,长秋宫的暗道,岳鸟人的遗物,都指向那座废弃的王邸,也许其中真有什么秘密。

曹季兴一直眯着眼睛打量着那些玉牌,良久才了呼了口气,“这是先帝的玉牒。”

“你能确定?”程宗扬道:“这上面的字全被刮掉了。”

曹季兴用指腹摩挲着玉牌上的纹饰,“我以前在东观当值,整理过帝室的玉牒。这一块的纹饰……是先帝刘奭的。”

刘奭?吕雉的老公?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,半点儿摸不着头脑,“谈正事,先不说这个。这条暗道是怎么回事?”

朱老头对曹季兴道:“宫里头的路数你不是熟嘛,说说,永安宫的湖水咋会流到永和里呢?”

“我哪儿知道?”曹季兴琢磨道:“兴许是永和里的暗道从长秋宫一直通到永安宫?”

程宗扬忍不住道:“那也不会通到湖底啊。开一次淹一次,那得多蠢?”

曹季兴一拍大腿,“哎,程哥儿,你说得有道理啊。”

程宗扬才不信他会想不到,“就算永安宫湖底和永和里那口枯井相通,可是一直好端端的,怎么突然水就流了出去呢?这里面肯定得有机关吧?那么机关在哪儿?又是谁动了机关呢?”

曹季兴头摇得拨浪鼓一样,“不知道。没听说过。”

程宗扬扭过头,“老头儿,宫里你不是也熟吗?”

朱老头揪了揪胡子,诚恳地说道:“牢里头我熟。”

程宗扬越想越纳闷,一般的暗道也就罢了,可这条暗道从永安宫到长秋宫再到永和里,途经南北二宫,直抵诸侯王邸,造价和工程量可想而知,这么大的阵仗,建造时根本不可能瞒过人。朱老头和曹太监居然都不知道。

小紫拨着水,对吕雉道:“你不是特意跑回来的吗?”

“你肯定知道内幕,对吧?”程宗扬蹲下来,温言道:“听说娘娘常喜欢临湖远眺,夏天还好说,大冬天湖上连个毛都没有,看什么呢?”

“想知道吗?”吕雉淡淡道:“把殇老贼杀了,我就告诉你。”

“我说过不杀你,可娘娘也要为自己的家人考虑吧?比方说吕冀吕大司马,还有吕不疑吕侯爷……”

吕雉冷笑道:“你敢放他们生路吗?”

“至少我能让他们死得痛快点。”

“除死无大事。”吕雉道:“何必饶舌。”

“娘娘很豪气嘛,难道我把姓吕的全部杀光,你也不皱一下眉头?”

吕雉嗤笑一声,对他的威胁无动于衷。

吕雉显然知道些什么,但摆明了不肯合作。能让朱老头吃瘪,她就足够开心了。

咬死不开口,神仙难下手。碰见这种的,程宗扬也没辙,只好扭头道:“死丫头,该你了。要是连她都拿不下来,以后就少在我面前吹牛。”

小紫从水中站起身来,无数水珠仿佛在玉石上流淌一样,从她身上、衣上滚落。她一边挽起发丝,一边笑吟吟道:“刑讯逼供这种坏事,人家才不干呢。”

“刑讯逼供你都不干?”程宗扬哂道:“那你喜欢干什么?”

“当然是逼良为娼了。”

“……你这是要给汉国祖坟上刷绿漆啊。”

朱老头手一摆,“尽管刷!”

大爷,你还真是看得开。程宗扬压低声音对小紫道:“别闹。”

小紫蹲下身子,笑吟吟伸出手指,把吕雉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,然后顺手一拨,将她肩后那幅罗帔扯落下来。

那条罗帔上同样用极细的丝线绣着云气、山河、稻禾、还有繁复的凤纹,绣工极为精美,但深黑色的质地,透出浓浓的死寂意味。扯下罗帔,程宗扬赫然看到,吕雉的宫装背后有一道尺许长的裂隙,被小紫玉指一挑,露出里面白生生的肌肤。

程宗扬还以为死丫头动了什么手脚,仔细一看,才发现那道裂隙是原本就有的。怪不得吕雉一直披着罗帔,她的羽翼想要张开,必须从衣内伸出,这条罗帔正好用来掩饰。

此时吕雉的羽翼已经消没不见,只能看到光洁的肩胛。

小紫伸出小手,在吕雉背上抚摸着,笑吟吟道:“程头儿不就是最喜欢这种熟妇人妻吗?她年纪正好啊。”

程宗扬愤然道:“胡说!我明明喜欢你这种嫩的!”

寒意侵体,吕雉微微打了个哆嗦,面色却一如平常,似乎对小紫的威胁无动于衷,淡淡道:“殇贼门下,也不过如此伎俩。”

“我瞧着吧……”曹季兴捋起袖子,“不动刑是不行了。”

吕雉冷笑道:“好胆。”

“求娘娘体谅,奴才也是没辙。”曹季兴用商量的口气道:“要不,咱们先上个拶刑?”

曹季兴弯腰捡了几块石头,一边在手里“卡卡”的搓着,一边用谦卑的口气道:“这地方没木棍,做不了拶子,只好拿几块石头凑合。奴才无能,求娘娘千万多担戴着些。”

吕雉面沉如水,冷冷看着他。

曹季兴唠唠叨叨说道:“娘娘还记得吧?当初有几个妃嫔不听话,娘娘降旨用了拶子,啧啧,险些连指骨都夹碎了。有道是十指连心……”

话音刚落,身旁忽然传来一声气泡破裂的闷响,接着一股气流涌入洞窟,随之而来的,还有一阵厮杀声。

程宗扬惊道:“怎么回事?”

石潭的水位不知何时已经消退,没有湖水的阻隔,冰层上方的声音一下涌入洞窟,外界军士的鼓噪声夹杂着羽箭破空的锐响,一片嘈杂。

程宗扬暗骂自己昏了头,竟然把郭解和陶五等人扔到一边。他刚要开口,石潭处突然“哗”的一声水响,一只死人般苍白的手掌探出水面,伸进石窟。

程宗扬刚拔出刀,又停了下来。

一只戴着墨镜的妖物湿淋淋从水里爬出来,束发的金冠歪到一边,衣袍贴在身上,活脱脱像只落汤鸡,还他妈是只粉色的。

蔡敬仲上了岸,摘下金冠,“哗”的把水倒出来,一边抖开折扇,扇着身上的水,一边抱怨道:“瞧你们躲的这地方。找得我一身汗……”

眼看着蔡敬仲从水里钻出来,众人的表情都像见了鬼一样。这是哪儿来的妖精?吃人吗?

等他开口出声,吕雉和曹季兴同时变了脸色。吕雉先是疑惑,紧接着勃然大怒,她刚张开嘴,齿舌间突然一痛。

蔡敬仲一把将折扇塞到吕雉嘴里,堵住她的喝骂。转过身,就看到一张笑得跟菊花一样的老脸。曹季兴掏出一块帕子,一边扑过来替蔡敬仲擦干身上的水迹,一边满脸堆欢地说道:“哎哟!这不是小蔡吗?有日子没见了,在哪儿发财呢?”

蔡敬仲压根就没兴趣搭理他,一边哼哼哈哈地敷衍几声,一边自顾自打量着石窟。他摸着下巴,若有所思地说道:“出口原来在这里啊。”

“出口?”程宗扬精神一振。

蔡敬仲道:“外边被围了,救人去吧。”说着在石边坐下。那意思是他老人家已经把话带到了,跑腿这种力气就不是他的事了。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冰层上方,郭解等人已经陷入重围。

眼见着程宗扬掉入冰窟,众人都赶来相救,谁知道那么个大活人掉下去,半晌连个泡都没冒,冰下的情形更是出乎众人的意料,水位剧降不说,有些地方还能看到湖底伸出的乱石,犹如丛生的石林。这么一耽误,反而被刘建抓住机会,逃到永安殿,转头带来大军,将众人堵在湖上。

刘建这一次学聪明了,远远躲在阵后,连头都不露。那些军士沿着湖岸列成阵势,也不上来搏杀,只用弓弩远射。

冰上箭如飞蝗,郭解立在最前方,双掌或拍或接,独自一人将袭来的羽箭挡下大半。他的三名追随者分列左右,挥舞兵刃,将余下的羽箭磕飞。罂粟女与蛇夫人靠在侧后方,拦截遗漏的箭矢,再往后是赵飞燕、赵合德姊妹,还有昏迷不醒的盛姬,重伤的陶家世仆楚雄等人。尹馥兰披着陶弘敏的外衣,抱着身子想往后躲,却被蛇夫人一脚踢到前面。单论修为,她比蛇夫人也差不了多少,论斗志却是天差地别,若非身后的冰层断裂,无路可退,她早就丢下众人逃之夭夭。

“郭大侠!”陶弘敏守在另一侧,他一边挥刀拨开箭矢,一边叫道:“冰上连个遮挡都没有,咱们待在这儿,只能给人当活靶子!”

郭解没有回头,他对面的刘建军阵势杂乱,连旗号也不统一,是典型的乌合之众,但架不住人多,而且几乎人手一把劲弩。出自武库的汉国军用强弩犀利异常,无论谁面对这数百张劲弩,也不敢掉以轻心。

郭解旁边一名大汉长声朗笑道:“某家做梦也想不到,能在天子宫中大杀四方!今日追随郭大侠一战,死而无憾!”

陶弘敏脸一黑,这些市井强梁,压根儿不拿自家的性命当回事。我可是陶家少主,身家亿万,不是烂命一条啊。

他扭头道:“蔡公子呢?还没回来吗?”

蛇夫人摊开手,表示爱莫能助。主人掉下冰窟,蔡敬仲和云丹琉联手去救,此时音信皆无。

郭解盯着对面乱哄哄的刘建军,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,“走不了了。”

陶弘敏一眼看去,顿时头皮发麻,惊道:“大黄弩!”

岸上的刘建军越聚越多,甚至能看到有人抬来了大黄弩。陶弘敏心里一阵一阵发毛,这玩意力道足以破墙,根本无法硬接,一旦布置停当,就是必死之局。

他使劲咬了牙,“说不得!只能冲一把了!”

以郭解的身手,此时突围不在话下,罂粟女等人也有一半机会,不过赵氏姊妹和盛姬等人就只能自求多福了。一旦刘建军架好大黄弩,恐怕能走的只有一个郭大侠。

忽然几名内侍纵马从永安宫方向奔来,大声说了几句什么。岸边的乱军一阵骚动,随后内侍撒下大把金铢,数十名军士抢过金铢,揣进腰里,然后争相跳上冰面。

对手胜券在握,却突然改变战术,这是要上来贴身肉搏?他们哪儿来这么大的胆子?莫非是要抓活口?陶弘敏心念电转,正思量间,那些军士接下来的动作让他如堕冰窟。

“糟糕!”陶弘敏大叫一声。

那些军士并没有靠近,他们只往前走了两步,就停下来,藉着弓弩的掩护,用兵器奋力凿击冰面。

众人都在冰上,一旦冰面凿穿,下面有水还能靠浮力勉强支撑,可此时冰层下的水面下降了远不止一丈,冰层断裂,大伙全都得掉进湖里,再想突围,难比登天。

“杀吧!”陶弘敏回头叫道:“我和郭大侠向东,把他们引开!你们往北!

能逃一个是一个!“郭解没有作声。

陶弘敏叫道:“冲出去再回来救人!”

郭解对三名追随者道:“你们一起往东,杀出去。”

三人互视一眼,齐声应下。

陶弘敏一马当先,往东冲去,三名追随者紧跟其后。

尹馥兰也想走,却被蛇夫人拽住发梢,一把按在冰上,“早盯着你呢!又想丢下主子逃命?”

尹馥兰又急又气,尖叫道:“留在这里等死吗?”

蛇夫人啐了她一口,“没有主子的吩咐,你就老实死在这儿!”

陶弘敏等人去势极快,转眼就与刘建军交上手,他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豪少爷,动起手来也不含糊,七八名军士冲上来,竟没有留住他,反而被他窥到空处,一个闪身杀进阵中。

混乱中,一支弩箭近距离射在陶弘敏身上,只见他皮甲上符纹微转,一道幽蓝的暗光闪过,那支足以穿透铁甲的弩箭被生生磕飞。

郭解回过头,“你们往北,郭某在这里挡着他们。”

罂粟女心怀犹豫,不由看了赵飞燕和赵合德一眼。有郭大侠掩护,她与蛇夫人尽可脱身,这对姊妹花却是顾不得了。

赵合德心下了然,若是带上她们,大伙只能一起死。自己与姊姊能从寝宫逃出来,已经是侥幸,何苦连累他人?

她握着姊姊冰凉的手掌,“郭大侠和姊姊们赶快走吧,我和姊姊……从这里跳下去!”

赵飞燕嫣然一笑,姊妹俩相拥着往冰层的裂隙跳去。

“先别跳!”冰层下方传来一声娇叱,接着一个人影跃上冰面。云丹琉浑身是水,龙刀背在身后,她一手一个挽起赵氏姊姊,说道:“下边有出路!我带你们下去!”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湖水已经下降两丈,湖底大半还浸在水中,但不少地方露出了大片大片乌黑的淤泥,不知道出于哪位先帝的趣味,在湖底堆积了无数奇石,高低不一,形状千姿百态,此时水落石出,宛如一片参差不齐的怪石丛林。

白朦朦的光线从头顶的冰层透入,在石林间折射出光怪陆离的纹路,令人彷彿置身于一处巨大的水晶内。

云丹琉挽着赵氏姊妹,像鱼一样在石丛间的湖水中游动。她水性极佳,而且似乎有天生的感知力,不用眼睛去看就知道水下的状况,不仅轻易就避开水底嶙峋的乱石,反而在石上频频借力,虽然带着两个人,仍然游得轻松自如,赵氏姊妹就像坐在她臂弯上一样,只有裙角和小腿浸在水中。

郭解水性远不及云丹琉,但修为深厚,他把楚雄托在臂间,在石林上大步如飞。那些岩石在水底多年,本就光滑无比,水退之后表面又结了一层薄冰,更是滑不溜手,郭解却步履从容,如履平地。

相比之下,尹馥兰就狼狈多了。陶弘敏的外衣是件夜行衣,披在身上只能聊胜于无,脚下更是连鞋子都没有。罂粟女和蛇夫人对她屡次弃主求生十二分的看不过眼,苦活累活全都打发给她,这会儿就让她去照顾盛姬,还专门吩咐不能让盛姬浸了冰水——“若是她受凉生病,仔细你的皮!”

尹馥兰不敢反抗,又逃不掉,只能委委屈屈地抱着昏迷不醒的盛姬,赤脚趟着冰冷的泥水,勉强行走。一路上滑倒数次,妖娆白艳的双腿粘满污泥,狼狈不堪。

石窟仿佛一个斜扣的酒瓮,朝下倾斜的洞口一半浸在水中,在乱石丛林的遮掩下,极难发现,若非如此,蔡敬仲和云丹琉也不至于找了这么久。

离石窟还有十余步,头顶轰然一声巨响,一大片冰层仿佛天塌一样,崩碎掉落,堕入湖中,溅起无数碎冰泥水。

听到声音,程宗扬从石窟中探出身来,远远向众人招手。幸好冰层坠下的位置已远,只是有惊无险,为避免被刘建军看到踪迹,众人加快脚步进入石窟。

赵飞燕和赵合德衣裙略湿,别无大碍。盛姬陷身火场,虽然没有被烧到,但被烟气呛晕,此时还未醒来。罂粟女与蛇夫人一见到小紫,顿时有了主心骨,上前施礼问安,殷勤服侍,顺便狠告了尹馥兰几记刁状。尹馥兰见到紫妈妈,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,只乖乖跪下,认命地等候发落。

小紫没有理会这些侍奴的勾心斗角,倒是拉着云丹琉的手,饶有兴致的左看右看,把豪爽过人的云大小姐看得俏脸飞红。

云丹琉甩开她的手,气鼓鼓道:“算我欠你的好了!”

小紫笑吟吟搂住云丹琉的手臂,在她耳边说了几句。云丹琉玉颊愈发红了,却没有再甩开她,而是拉着小紫走到暗处,交头接耳的小声嘀咕起来。

第二章程宗扬没见到陶弘敏,问道:“陶五呢?”

郭解将楚雄放在地上,“他们往东突围了,我去接应他们。”

“哎,郭大侠!”

不等程宗扬说完,郭解便抱拳拱手,腿不弓足不抬,身子往后飞去,转眼消失无踪。

程宗扬追不上他,只好作罢。楚雄这名陶家世仆服过大还丹,进入胎息的境地,他伤势严重,一时半会儿只怕醒不了。

程宗扬回过头,只见打扮风骚的蔡爷正坐在一块大石,跟两个老家伙推杯换盏,相谈正欢。

“蔡公子,再来一杯!”曹季兴殷勤劝道:“天儿冷,暖暖身子。”

蔡敬仲身上的粉色锦袍已经不见半点水痕,只不过脸上的脂粉洗去大半,露出死白的肤色,倒是那两撇小胡子粘得还紧。

他一手接过杯子,慢慢啜饮。

朱老头在旁敲边鼓道:“小蔡啊,老曹赚点钱不容易,那俩钱可是他的棺材本啊。”

“别!别!别!”曹季兴挡住他,赔着笑脸对蔡敬仲道:“我没那意思,千万别误会,我可不是问你要钱的。来!来!来!

我给你满上!“添满酒,曹季兴竖起大拇指,对朱老头道:“小蔡是我看着长大的,这孩子就一个字!仁义!心肠好,为人厚道!忠厚老实!没得说!”

听到曹太监居然夸蔡爷“忠厚老实”,程宗扬实在不能忍了,“行了,少说两句吧。蔡爷把他的账都转给我了,你就是把他马屁拍穿都没用。”

曹季兴一听,赶紧拿起朱老头的酒盏,用衣袖抹干净,“小程子,你也来一杯?”他拿起酒葫芦斟上酒,眼巴巴道:“还有这一说?你可别蒙我啊。”

蔡爷都造的什么孽?连人家的棺材本都抠走了,干的是人事吗?

程宗扬道:“账的事全包在我身上,这会儿先不说了。蔡爷,你刚才说的出路,在哪儿呢?”

“什么出路?”

程宗扬一听就急了,“你刚才说的啊。”

“哦,”蔡敬仲想了起来,“我猜的。”

“猜的?”程宗扬脸都青了。

刚才蔡敬仲进来,板着那张死人脸一脸深沉地说,此地别有出路。自己信了他的鬼话,把人都接了下来。结果这会儿他告诉大伙儿,都是他猜的?万一这妖物猜错了,大伙都待在这石瓮里头,刘建的乱军在外面一堵,就是瓮中捉鳖,谁都跑不掉。

这也太坑人了!

蔡敬仲道:“我猜吧,八成是有。”

程宗扬黑着脸道:“你把那八成找出来。”

蔡敬仲放下酒盏,低头看着吕雉。

吕雉用冰冷的目光盯着这位自己曾经的心腹,眼底流露出无穷怒意。蔡敬仲打扮得跟妖精一样,但没有刻意掩饰声线,一开口就被吕雉认了出来,知道自己上了他的恶当,被这个死人脸的奸贼骗得死死的。可惜蔡敬仲动作更快,拿折扇塞住她的嘴巴,把她的一腔怒火全都堵了回去。

这会儿吕雉已经冷静下来,知道怎么怒骂痛斥都是白费力气,平白被人看了笑话,于是紧闭着红唇,一言不发。

吕雉秉性坚毅,想撬开她的嘴巴可不容易。这会儿她打定主意不说话,程宗扬倒想看看蔡爷有什么手段。

只见蔡敬仲收起折扇,理了理衣冠,神情凝重地长叹声道:“奴才乃刑余废徒,但自负才智,无论朝中重臣,还是八方名士,在奴才看来多是些酒囊饭袋,土鸡瓦狗,不值一哂。”

接着他话锋一转,铿锵有力地说道:“蔡某这一生之中!能倾心敬服的,唯有三个半人!”

他竖起四根手指,小指还屈下一半,语带傲然地沉声道:“世间芸芸众生,何止亿万?奴才所钦服的,唯此而已。而娘娘在这三个半人中名列第二。”

吕雉沉默半晌,冷笑道:“能让你这奴才敬服,莫非还是哀家的荣幸?”她用揶揄的口气说道:“区区一介阉人,竟能把两宫玩弄于掌股之上,蔡公公如此了得,真不知你钦服的是哀家哪一点?”

“娘娘最让人钦服的,莫过于弑君了。”这话说出来简直是打脸,可蔡敬仲脸上丝毫没有挖苦之色,倒像是死人一样波澜不兴,平淡地说道:“堂堂天子,九五之尊,口含天宪,手握乾坤,却在深宫之中,死得不明不白——娘娘如此果敢勇决,奴才岂不倾心敬服?”

吕雉冷冷道:“天子驾崩于昭阳殿内,祸水实为昭仪赵氏,与哀家何干?”

程宗扬插口道:“吕大司马都已经招供了,娘娘以为几句空口白话,就能把自己洗脱干净?”

“三木之下,何求不得?襄邑侯是天子阿舅,弑君再立?又有哪位天子能比外甥更亲?”吕雉冷笑道:“何其荒唐!”

吕雉这一下推得真够干净的,直指吕冀是被屈打成招。从亲缘角度讲,刘骜毫无疑问与吕冀最亲近,弑君再立,新天子的亲缘与吕冀可差得远了。以人之常情而论,最应该护住刘骜的恐怕就是吕冀了。

吕雉拿亲缘说事,饶是程宗扬深知内情,一时也被堵了回来。此刻他深切感受到赵充国、单超等人当时尴尬的窘境,这位太后娘娘口齿之利尤过于刀剑,即使已经沦为阶下囚,言辞间也不退让分毫。

蔡敬仲干巴巴道:“奴才说的不是圣上,而是先帝。”

石窟内一瞬间变得针落可闻。程宗扬怔了一下,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?明明在说天子,怎么扯到先帝了?

寂静间,只见吕雉苍白如雪的脸颊透出一抹妖艳的血色。片刻后,她无声地笑了起来。

程宗扬目瞪口呆,随即一阵毛骨悚然。

吕雉笑容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,蔡敬仲没有说错,自己也没有听错。她所弑的君王可不止刘骜一个,连先帝之死也与她脱不了干系。虎毒尚不食子,可吕雉儿子也杀,丈夫也杀,这份狠毒当真世间少有。

曹季兴用力往石上一拍,惊叹道:“原来如此!”

朱老头长舒了一口气,点头道:“果然如此!”

赵飞燕瞠目结舌,喃喃道:“竟然……竟然……”

“竟然如此!”蛇夫人双目异光连现,赞叹道:“够毒!够狠!这位太后娘娘的心肠,连奴婢也有几分敬服了。”

小紫与云丹琉已经说完悄悄话,两人手拉着手,就像亲密无间的小姊妹一样走来。小紫笑道:“聊什么呢?这么热闹。”

蛇夫人和罂粟女立刻凑上去,像两只摇着尾巴讨好的小狗一样围着女主人,七嘴八舌把才才的事情说了一遍。

“好个蔡常侍,哀家却是小看了你。”吕雉已经恢复平静,从容道:“淖方成已死,世间除了哀家,再无知情之人,你是从哪里知晓的?”

蔡敬仲道:“猜的。”

吕雉脸色也和刚才的程宗扬一样为之一青,良久才不敢相信地说道:“这种事你也敢猜?”

“也不算难猜。”蔡敬仲道:“先帝当日在玉堂前殿突发重病,奴才正在殿中当值,还记得先帝一病不起,不过两日便即驾崩。娘娘当时在长秋宫,闻讯赶来,召群臣入宫,奉先帝遗诏,由太子继位。当晚娘娘怀抱孺子登基,随即垂帘听政。若是奴才没记错,娘娘所发的第一道诏书,就是命殿中当值的宫人以及先帝的心腹亲信全数为先帝殉葬。”

吕雉冷冰冰道:“你怎么没死呢?”

“奴才运气好,当时正好在宫外,才逃过一劫。”

“你在殿中当值,如何去了宫外?”

“忘了禀报娘娘,”蔡敬仲道:“先帝临终之前,曾诏命阳武侯入宫,奴才就是去传诏的。可阳武侯已然去国多年,无从寻找,奴才还未回宫,先帝便已驾崩。也是娘娘诏令下得太急,奴才连殉葬都没赶上。”

“你撒谎!”吕雉寒声道:“宫中所有印玺当日都未曾动用,哪里有什么诏书!”

“是先帝的口谕。”

吕雉脸色愈发冰寒,一字一字说道:“是?何?口?谕?”

“圣上诏谕:著令阳武侯刘询即刻入宫。”蔡敬仲仰起脸,尖细的嗓音抑扬顿挫,将二十年前的天子口谕一字不漏地背诵下来,“阳武侯刘询,系世宗武皇帝嫡脉,人品贵重,可堪大任。朕若不起,着命阳武侯继朕登基,即皇帝位,布告中外,咸使闻知。钦此。”

“哎哟,询哥儿……”曹季兴偷偷捅了捅朱老头,“还有这事?”

朱老头眉头微微皱起,显然他也头一次听说。

小紫看了程宗扬一眼,俏皮地眨了眨眼睛。

程宗扬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朱老头,做了个同情的表情。算上这一回,老头儿有两次半个屁股都坐到天子的御座上了,结果还混得跟野鬼似的。

赵飞燕吃惊地瞪大眼睛,天子驾崩以来发生的一切,每一桩每一件都是她平生未曾接触过的,种种眼花缭乱的变故已经让她觉得耗尽心血,计拙技穷,难以支撑,不曾想昔日还有这等秘辛,波谲云诡之处,尤过于今日。

“撒谎!”吕雉被人触到逆鳞,顿时像被激怒一样厉声喝道:“先帝自有太子,何以传位于阳武侯这个不知底细的外人!”

蔡敬仲看了她一眼,等她怒气稍敛,才淡淡道:“还用奴才说吗?”

吕雉沉默片刻,忽然间恍然大悟,大笑道:“刘奭这个蠢货!哈哈!没想到他居然蠢到了这种地步!连自己儿子都信不过!”

吕雉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。半晌她才止住笑声,鄙夷地说道:“他竟以为刘骜那厮不是他的亲子?果然是个傻瓜!”

“奴才倒是听过一点风声。”蔡敬仲仍然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死人脸,口气平淡地说道。

吕雉打断他,“把你的胡子扯掉!看着恶心!”

蔡敬仲抽出一条帕子,把口鼻缠住,然后自顾自地说了下去,“传闻世宗武皇帝曾留下一件帝室秘宝,可验子孙血脉。太子幼时曾经跌伤,据说有人取走了他的血迹……这件秘物娘娘想必知晓,若是不信,尽可一试。”

吕雉讥讽道:“说他蠢,还真是蠢。”

“可先帝毕竟是一国之君,无论如何,终不该落得尸骨无存。”

片刻后,吕雉微微挑起唇角,“这也是你猜的吗?”

“不敢。”蔡敬仲道:“先帝出殡,奴才奉梓宫入陵。里面有没有尸骸,奴才还分得出来。”

吕雉仰天大笑,半晌才收起笑声,感慨道:“蔡常侍如此人才,理当裂土封侯。令君委居下陈,都是本宫之失也。”

蔡敬仲倒是很淡然,“明珠暗投,所在多有,也算不得委屈。”

“你忍了这么久,就是为了报复本宫?”

“娘娘误会了。”蔡敬仲道:“在奴才眼里,咱们那位先帝就是个大号的废物。若非娘娘垂帘听政,力挽狂澜,汉国早就天下大乱了。”

吕雉深深看了他一眼,然后道:“把我解开。”

无数宫闱秘辛早让程宗扬听得目眩神驰,吕雉先后杀了两位天子,前一位天子驾崩前居然想让刘询继位,原因居然是他以为自己唯一的儿子刘骜并非亲子,这会儿又听到有一件祖传的宝物能验证宗室血脉,而那位天子弄得连尸体都没有了……程宗扬定了定神,“干什么?”

“你们不是想看那件秘宝吗?”吕雉道:“我带你们去。”

紫鳞鞭从小紫袖中飞出,在吕雉身上连触数下,解开她的穴道。

吕雉手脚恢复自如,但真气仍然被制。她站起身,一手拂了拂鬓发,然后看着蔡敬仲,“哀家从来都看不透你,但还是收你为心腹,委以重任。哀家到现在还不明白,既然你与先帝无恩,为何要背叛我?”她瞟了赵飞燕一眼,“难道是攀上高枝了?”

“赵皇后出身寒微,虽然有几分刚强,但内里是个实心眼的妇人。”蔡敬仲道:“说白了,就是个软弱可欺的老实人,不顶半点屁用。蔡某瞎了眼才会攀她的高枝。”

程宗扬一边使劲咳嗽,一边拚命使眼色。蔡敬仲这死人!一点都不给赵飞燕面子,当着人家的面就喷上了,还真是欺负人家老实啊?

赵飞燕被这一番话说得涨红了脸,想辩解却又张不开口,只能低下头,避开众人的目光。倒是赵合德听到有人这么编排姊姊,心里大为不忿,气恼地瞪着蔡敬仲,“凭什么这么说!姊姊是好人!”

蔡敬仲道:“她来长秋宫是当皇后,可不是当好人来的。”

吕雉道:“你既不肯为我尽忠,又看不上这位皇后。汉国还有什么高枝可以让你攀的?”

蔡敬仲一直板着的死人脸上忽然多了些异样的情绪,眼底流露出一抹深刻入骨的柔情,连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,“娘娘可曾真心爱过什么吗?”

吕雉毫不迟疑,“有。”

“那娘娘多半能够明白——奴才也是一般,遇到了生平挚爱。如今我已经心有所属,再不愿回头。”蔡敬仲转过头,用火辣辣的目光看着程宗扬,深情无限地说道:“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江州?”

程宗扬一阵恶寒,死太监!我知道你深爱着江州的实验室,可你这样说很容易让人误会啊!瞧瞧!吕雉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吧!

虽然心里堵得慌,可蔡爷的话不能不回,程宗扬一手揉着胸口,好不容易顺下这口气,咬牙道:“办完事就走。”

“那得快点了。”蔡敬仲精神一振,对吕雉喝斥道:“正事要紧,少啰嗦!

赶紧些,别耽误!“吕雉啐了这对狗男男一口,然后从髻上拔下一根碧玉簪子。

那根碧玉簪尾部嵌着一颗珠子,珠身光泽黯淡,毫不起眼。她将珠子捧在掌中,低声道:“去找它。”然后反手丢下。

那颗珠子悬在半空,然后滴溜溜转了一圈,“嗒”的一声,掉在朱老头面前那块巨石上。

不等吩咐,曹季兴便抬掌按住巨石,往上一提,那块牛犊大小的岩石被他生生提起,露出下方一个黑沉沉的洞口。

珠子飞进洞口,却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,只能在洞口滴溜溜乱转。

云丹琉奇道:“这什么珠子?看起来好奇怪。”云家财势雄厚,府中珠宝车载斗量,耳熏目染之下,云丹琉自小就见惯了各种珍玩,却从未见这样的珍珠,表面色泽斑驳,看上去还有些凸凹不平。

小紫道:“这是银鳍比目鱼的眼珠,据说比目相连,即便分开,也会想尽办法连在一起。”

“原来是鱼眼啊,好稀奇。”

程宗扬伸头朝洞口看了看,“不会是陷阱吧?”

吕雉这种女人实在太阴险了,指个陷阱坑人这种事可不得不防。

吕雉道:“外面的水位到哪里了?”

罂粟女踢了尹馥兰一脚,“掌教夫人,去看看。”

尹馥兰无奈,只好探身出去看了看,回道:“湖底都露出来了。”

“秘境入口已然开启。”吕雉道:“接下来,只需要拿出一条人命献祭,就可以入内。”

她看了众人一眼,唇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,“哪位愿意以身为祭?”

众人面面相觑,想进去要拿一条人命来换,下面到底是什么鬼地方?

尹馥兰悄悄往后退了一步,在场这么多人,真要挑出一个该死的,她觉得自己恐怕要中。

她身子一动,就被蛇夫人盯上,“兰儿,为主子尽忠的时候到了。”

尹馥兰跪在地上,可怜兮兮地哀求道:“姊姊饶命……妈妈!”她抱住小紫的腿乞求道:“奴婢以后一定听话,求妈妈饶奴婢一命……”

“再叫就把你丢下去!”云丹琉吓住尹馥兰,然后道:“外边那么多追兵,我去抓一个来。”

“等等!”程宗扬越看越觉得不对,吕雉这妖妇多半是指了一条黑路,要把他们全埋在里面。问题是干嘛她指个坑,自己就非要往里跳呢?自己入宫,又不是来探险的!

程宗扬正要开口,小紫却扭头笑道:“你睡了这么久,也该起来啦。”

紫色的长鞭从她袖中游出,灵蛇般卷住一人的双足。

一直昏迷不醒的盛姬霍然张开眼睛,惊叫道:“不!”话音未落,她便被长鞭卷起,飞到空中,接着头下脚上地落进洞口。

这一下兔起鹘落,众人还没反应过来,便看着那个宫装美人被黑沉沉的洞口吞噬,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,只剩下哀叫声还在石窟内回荡。

尹馥兰打了个寒噤。这位紫妈妈,实在是……太凶残了……“啪!啪!”,耳边响起鼓掌声。

蔡敬仲一边抚掌,一边赞叹道:“好一个七窍玲珑心!果然是慧质天成,手段神妙,心若莲花,不染纤尘!”

“丑态毕露。”吕雉冷笑道:“这般卖力地拍一个小丫头马屁,你竟也拉得下脸来?”

蔡敬仲不以为然地说道:“奴才以往拍娘娘马屁,娘娘可没嫌过奴才什么丑态。”

小紫笑道:“拍得很好。我喜欢。”

蔡敬仲躬腰抬起一条手臂,让小紫扶着,殷勤道:“紫姑娘,您辛苦。”

蔡敬仲这番作态,程宗扬心里只剩下一个大写的“服”字。怪不得这死太监一脸死相,还能深得吕雉信重。拍起马屁来,犹如行云流水,一点都不含糊。

忽然间,众人只觉一阵清风透体而过,冥冥中仿佛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。随后地面微微一震,无数细小的荧光从黝黑的洞口内飞出,仿佛数不清的萤火虫一样,轻盈地飘舞着盘旋而起,在洞口上方凝聚成一道莹白的光柱。

程宗扬张大嘴巴,这东西给他一种很眼熟的感觉,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……“啊?这不是……”首先开口的居然是尹馥兰。她指着那条光柱,期期艾艾地说道:“太泉古……”

程宗扬脑中“嗡”的一声,自己努力去忘掉的那些往事,一瞬间泛上心头。

没错,这种光柱自己见过,太泉古阵里面就有,尹馥兰当时还进去过。只不过那根光柱体积比这个大得多,颜色也略有区别。

自从得知太泉古阵的真相,程宗扬就努力想把自己经历的一切全都忘掉,可没想到会在汉宫的地下又见到类似的遗迹。难道这里与太泉古阵相通?是太泉古阵另一处不为人知的传送入口?

“和太泉没有关系,”朱老头仰首望着光柱,“是世宗武皇帝留下的。”

朱老头说的是那位在六朝历史上留下深刻印迹的的汉武帝,平生远征四夷,武功赫赫,也是朱老头嫡亲的祖爷爷。

云丹琉好奇地伸出手,想去触摸光柱,却被程宗扬拦住。

“都别动!”程宗扬张开双手,挡在光柱前面,“咱们入宫是来与秦会之、单常侍等人会合的,能遇到皇后殿下和朱大爷纯属意外。现在秦会之他们没有找到,反而又和郭大侠等人失散。眼下汉宫之变已经到了最要紧关头,我觉得我们应该与众人会合,至少先把皇后殿下送到金车骑军中。”

“这处秘境大家很好奇吧?坦白地说,我也很好奇。”程宗扬道:“可现在不是探险的时候。一来这是死了一个人才升起这道光柱,拿人命来祭祀,太邪恶了对不对?谁知道里面是什么呢?说不定是一个对人类极其不友好的存在,凶险无比!”

程宗扬大声道:“二来反正秘境就在这里,又不会跑!剑玉姬失踪,叛军只剩下刘建那个篡逆之辈,正是我们稳定局面的大好时机!真要想进去,等平定刘建之乱,局势稳定之后,我们再回来也不迟。”

妈的!跟太泉古阵沾边的鬼地方,打死我也不来!程宗扬心里暗暗发誓。

“小程子这话,说得不错。懂大局,识大体。”朱老头绕着光柱走了一圈,说着举步入内。

“哎!”程宗扬还没来得及叫住他,只见眼前光柱微微一闪,朱老头的人影便消失无踪。

剩下众人大眼瞪小眼。

合著自己刚才那番话全都白说了?程宗扬一股怒气直冲脑门,半晌才冷静下来,“有朱大爷进去就够了。咱们走!”

小紫望着光柱,一脸认真地说道:“不好。不能让他吃独食。”

“撑死他!”

“反正不能让他自己去。”

程宗扬左右看了一圈,“要不……曹爷,你进去看看?”

“哎哟!”曹季兴捂住膝盖,一脸痛苦地说道:“还……还是小蔡去吧,老奴年纪大了,腿脚不好使。”

蔡敬仲抖开折扇,在胸前慢慢摇着,“还是曹老去吧。蔡某身上有伤,不便于行。”

程宗扬黑着脸道:“你们是有多怕死啊?”死太监那点破伤也好意思拿来说嘴?自己掌骨都断了,还不是该干嘛干嘛?

“这里头的路数你是不知道。”曹季兴苦着脸道:“武皇帝啥都好,就是杀起太监来不含糊。你们进去没事,我们俩要是进去,当场就得死里头。”

“至于吗?”

“真真的,老奴不蒙你。我打小刚入宫,前辈就交待过,跟武皇帝沾边的东西都碰不得,一个不当心就没命了。”

话音未落,“叮”的一声,一枚金铢掉在石上,滴溜溜往洞口滚去。曹季兴低头一看,一个饿狗扑食扑了上去,随即光芒一闪,消失在光柱中。

“好了。”小紫拍了拍小手,“曹老头已经进去了,你呢?”

蔡敬仲刷的收起折扇,“义不容辞!”说着豪气干云地踏进光柱。

好吧,现在已经进去仨了。老东西真要死在里头,还有两个陪葬的。

“人家也要进。”

程宗扬一阵头大,眼看着死丫头又拉上云丹琉,娇声道:“云姊姊,你陪我好不好?”

“好啊!”云丹琉一口应下,然后对赵合德道:“妹妹,你怕不怕?”

赵合德望着程宗扬,眼中充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。

赵飞燕轻声道:“我想去看看。”毕竟事关天子,而刘骜确实对她很好。

“都别进了!”程宗扬道:“如果有缘,大家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。事不宜迟,我们先杀出去再说!蛇奴!”

蛇夫人从外面闪身进来,脸色难看地说道:“主子,只怕走不了了。那些乱军已经下来了。”

“没关系!我带你们杀出去!”程宗扬宁愿跟刘建军血战一场,也不想进那个类似太泉古阵的鬼地方。

“差不多有一千来人,都拿着军弩。”

程宗扬看着吕雉,“还有别的出路吗?”

吕雉抬手指向光柱。

“别耍花招!”程宗扬道:“刘建那个疯子什么德性你也知道!太后娘娘,你也不想落在他手里吧?”

吕雉道:“你若想死中求活,唯有这一条生路。”

“湖底的暗道呢?那些水从哪里流走的?”

吕雉笑了起来,“我找了二十年都没找到,公子若有间,尽可以慢慢找。”

第三章程宗扬以手覆额,无语良久,最后心一横,“紫丫头,云大小姐,你们带上太后,咱们四个先进去。如果没有异常,蛇奴、兰奴,你们两个再带着皇后娘娘和合德姑娘进来。罂奴,你看好陶家那位。”

小紫招了招手,雪雪立刻跑过来,跳进她臂弯里。

云丹琉挽起吕雉的手臂,认真道:“你很厉害。是我见过的太后里面,最厉害的一个。”

吕雉望着她,然后笑了起来,“我知道你,云家的大小姐。”

四人踏进光柱,随即身体一轻,仿佛失重一样飘浮起来。程宗扬暗暗吸了口气,等待转送。谁知那道光柱像是不堪重负一样连闪数下,然后猛地扩散开来,莹白的光芒如同奔涌的潮水,席卷了整个石窟。

危急关头,程宗扬一手一个,将小紫和云丹琉紧紧抱住。眼前的景物扭曲起来,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,最后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。

不知过了多久,身体猛地一沉,重重跌在地上。程宗扬清醒过来,赶忙左右一搂,感受到臂间两具熟悉的玉体,才松了口气。

耳边传来轻微的呼吸声,听觉已经恢复;鼻端的气息飘来两女淡淡的体香,嗅觉也已经变得正常;两具玉体一个娇小玲珑,一个修长婀娜,温香软玉在怀,抱着实在很爽……说明触觉也没有问题。可唯独眼前黑沉沉的,始终看不到任何光线。

程宗扬心里怦怦直跳。干!不会是瞎了吧?自己早该知道,乱穿没好下场!

自己一个人瞎倒也罢了,可偏偏还带着死丫头和云大妞……程宗扬不敢再想下去。

耳边传来一阵轻响,接著“嗒”的一声,一道雪亮的光柱猛然亮起,几乎闪瞎了他的眼睛。

云丹琉在旁边吐了口气,“吓死我了,我还以为自己瞎了呢。”

程宗扬朗声一笑,坐起来用力拍了几下胸口,“别怕!有我呢!”接着他压低声音,“死丫头,你带着手电筒,怎么不早点拿出来?”

“谁知道这里会这么黑?”

小紫握着手电筒左右照了一遍。眼前是一条又宽又长的隧道,平坦整齐的路面足有八车道,高不见顶。汉宫的地下暗道和它相比,就像蚯蚓与巨蟒的差别。

在汉宫狭窄的暗道待久了,陡然见到这样一条宽阔的大道,程宗扬没有半点喜悦,反而提起心来。他用力吹了声口哨,以此掩饰自己心头那一丝说不出口的恐惧。这鬼地方一看就是那种超时代的遗留,不会和太泉古阵一样,也是用来畜养人类的囚笼吧?

前面进来的朱老头、曹季兴和蔡敬仲不见踪影。有过太泉古阵的经验,程宗扬知道传送地点很可能是随机的,他们几个多半正在哪个角落里瞎转呢。至于罂奴、蛇奴和赵氏姐妹,同样不见下落,不知道她们被光柱吞没之后是一同传送过来,还是留在原地。

吕雉被云丹琉挽住手臂,传送时也没能挣脱,此时正挣扎坐起身,不动声色地将罗帔扶正。

隧道前不见头,后不见尾,程宗扬俯身往地面拍了一掌,手上传来的力道显示,下面的水泥不是一般的厚。

他直起腰,对吕雉道:“怎么走?”

“我怎么知道?”吕雉淡淡道:“哀家从来都没来过。”

这话让程宗扬心里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,她不会是想拉着自己一起死吧?

“那就随便走咯。”小紫抱着雪雪,当先举步。

程宗扬一边跟上,一边对吕雉道:“传送入口就在你的永安宫,你怎么会没来过?”

“这是帝室秘境,进入的方法,先帝到死也没有说。而知道的人又不肯告诉我。”

“谁?”

吕雉讽刺地一笑。

程宗扬心头疑云大起。吕雉知道秘境入口开启,却不知道怎么开启,这听起来就不像真的。可反过来想呢?秘境入口的开启显然与湖水下降有关,而水位下降的时候,吕雉正在北寺狱。接着她一路逃亡,却始终没有摆脱小紫和朱老头,根本没有开启入口的机会。那秘境的入口是谁开启的?

如果联想到水位下降时,占据永安宫的是谁,那答案只有一个……程宗扬感觉像是生吞了一只刺猬一样。

剑玉姬!果然是这贱人!难怪她接连拿下南北二宫,已经胜局在握,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,甚至连掳走的赵飞燕都弃在半路。可见在她眼中,这处帝室秘境比太后和皇后加起来还重要。

这样要紧的地方,自己居然毫无防备的一头闯了进来——吕雉这妖妇心肠真够毒的,这是要让自己和剑玉姬那帮人火拚啊。虽然自己跟剑玉姬早已是你死我活,不死不休的局面,可起码让自己也多做点准备,把四哥、五哥、奸臣兄、吴三桂、卓美人儿、郭大侠、赵充国那帮人都带来吧?

“死丫头!”程宗扬叫住小紫,打算先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,可嘴巴刚张开,就忘了合上。

小紫拿着手电筒,一路照着四周,在隧道一闪而过的水泥壁上,程宗扬清楚看到一个利器刻下的图案。那图案自己在太泉古阵的雁过石上也见到过,与岳鹏举亲手留下的画押一模一样。

“喂!”程宗扬提醒道。

“有什么好看的。”小紫脚步不停,丝毫没有回头去看一眼。

程宗扬心下疑云骤起,这地方岳鸟人也来过?他来这地方干嘛?他是怎么进来的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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