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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p> 好吧,节目一出,多的是被路璨温文尔雅外表欺骗的人,也不介意再加上老板这一个。

夏念之自我安慰,她此行是为了亲眼见证路璨这人‘睁眼说瞎话’的技能无耻到了何种程度,如今她便静静地看他演,瞧瞧史上最年轻影帝的演技,究竟有多炉火纯青。

“老板,把这些甜点都撤了吧,来一杯橙汁儿就好。”

夏念之浅笑倩兮,食指指尖划过盛着精致提拉米苏的小碟子,往老板的位置推开,白瓷透净,衬着殷红丹蔻,有种纯洁又妖娆的美,她抬眼瞧了瞧对面的路璨,仿佛只是提起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。

“第一次,也是最后一次声明,喜欢提拉米苏和香芋奶茶的,从来不是我。”

是路璨,亦或者说,是盛璨。

是那个爱穿白衣,笑起来温暖干净的阳光大男生;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,从小一起长大,一日三餐,一年四季,分享过无数喜怒哀乐,如藤蔓般侵占她整十八年的记忆。

夏念之声称爱喝香芋奶茶,起初只是为了与路璨靠近,安抚他敏感的心思,这才事无巨细地应和着他,然而后来时间久了,次数多了,便也习惯成自然。

但,如今,她腻了。

夏念之满意地看着路璨瞬间变了脸色,陡然有种报复的快感,但如此畅快没过多久,便又觉得没意思,纠缠过去,无非显得她放不下,忘不掉,简直悲哀极了。

何况,更怕的是,沉湎于过往种种,更可能,反倒会中了路璨的诡计。

老板做生意多年,人精儿似的,眼看着无声中的气氛不对,两人之间看着和煦融洽,谈笑风生,私底下指不定如何暗潮涌动,刀光剑影,不死不休呢。

思及此,老板打趣着将桌上的甜点,麻溜利落地全收了,换上了杯橙汁儿后,便退下了。

……

“我下午还有事,开门见山,单刀直入吧。”夏念之没有与路璨悠哉闲聊的打算,漠然道:“你再明白不过,我这趟赴约,究竟是为了什么。”

路璨自然清楚,然而他用所谓‘背后导演’的理由,才将夏念之喊到这个地方来,绝非仅仅真的是为她解惑。更重要的是,这家再普通不过的蛋糕店,于他们两人而言,极为特殊。

他与盛痕,这场不见硝烟,旷日持久的战争,终将走入白热化;至此,他需要更为强大的武器,显而易见的,世间能与盛痕能力匹敌的,仅有他与夏念之十八年的过往。

青涩懵懂的美好,亦能转化为杀人不见血的利器,且杀伤力堪比核弹,效果拔群。

“告诉你事实真相前,我想与你玩个游戏。”路璨手肘撑着藤桌桌面,双手交握,前一刻温和如水的眸子,此时陡然沉寂,如永夜的一潭死水,波澜不惊。

“就像,我们小时候那样。”

夏念之漠然依旧,冷冷地看着路璨,思绪却被记忆拉扯着,回到了过去。

……

别看如今的路璨,锦心绣口、七步成章,优雅绅士,娱乐圈里公认的会说话;这厮小时候的性子,那是极其不好,半山别墅里同龄的世家名媛公子们,齐送外号‘冰美人’;棱角坚硬,低气压缠绕,浑身冒寒气,整个便是一移动空调。

偏生这空调还只怼着夏念之一个人吹,夏天便也罢了,烈日炎炎,倒是凉爽舒服了;但冬天,路璨往夏念之身边一戳,怕是对夏念之有仇,嫌弃她怎么还没被冷死,亲自动手来了。

高冷孤僻、寡言少语,总而言之,不爱与人接触,括弧,除了夏念之。

照理来说,路璨出身盛氏,背景强悍,盛老爷子和盛夫人对待小儿子,又是特别的照顾,简直是众星捧月,多少人抢破头都想和盛家小公子亲近,而且对照其他世家豪族的孙辈,本该养成个骄傲恣意、放纵不羁的世家公子哥模样,呼朋引伴,游戏人间。

谁知,却成了个精致的冰雕娃娃,束之盛家高阁,仰望众生,极难以靠近。

……

这可愁坏了盛夫人,路璨的情况,说好也好,说不好也不好,但总归,豪族世家里头的孩子,长辈总希望,人情练达,通透圆融,才是更好的。

于是乎,同样被家人疼爱宠溺着长大,性子养得成功与路璨脾气相左,生性爱玩爱闹的夏念之,被盛夫人委以重任;夏念之倒是没什么意见,盛家二哥哥辣么好看耶,冷就冷点吧。

至于路璨口中‘小时候的游戏’,便是夏念之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办法,教着路璨多笑笑,学着表达他的内心感受,无论难过委屈,亦或者开心欢喜。

说是游戏,其实规则很简单,倒像是夏念之与路璨两人的约定,若是需要时,只要在请求的前面,加上他们两人之间的专属秘密通关暗号,对方便得无条件回答问题,甚至,要求对方做任何事,都可以。

比如……

“‘二哥哥’,今天小胖被你吓坏了,下次他再过来的时候,我们笑笑吧,好不好?”

“‘念念最好看’,唔,念念,你喜欢我大哥吗?”

至此,夏念之带着冰美人路璨下凡,食人间烟火气。

冰,终是融化成了一潭清池,温和无波,清朗雅致。

……

现在想来,那个游戏很是幼稚,但的确,他们分享了无数秘密,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。

……

……

不知道哪里传进来的猫叫声,凄厉又尖锐,陡然间惊醒了深陷回忆的夏念之。

这边,回过神来的夏念之喝了口橙汁,靠着椅背缓神;那边厢,路璨提出玩游戏的建议后,也没有着急要夏念之给出回答,他漫不经心地搅拌着咖啡,神色不知何时,已然重新恢复了暖色,正温柔地望着夏念之。

夏念之揉揉太阳穴,不耐烦到了极点,所以说,今年她到底是触了什么霉头?怎么是个人都要跑来跟她玩游戏,还都是些要套真心话的玩法??

这些人难道不知道,真心话这种东西,真假与否,‘毫无证据,全靠心情’的吗?

腹诽完的夏念之捧着橙汁,懒洋洋地转过头,远远地望向了小巷尽头的斜坡,却突然间觉得奇怪,斜坡处竟突然停了辆法拉利,车身是极其鲜妍的红,在青砖灰瓦,满墙青苔斑驳的老旧巷子周围,极其的格格不入。

那辆车,她过来的时候,还没有的,不过,却是有些眼熟。

夏念之想到了个可能,陡然改变了主意,道:“三年过去,游戏规则也是时候变变了。”

“怎么变?”路璨自信满满,似乎早已笃定了夏念之会答应玩这个游戏,“但说无妨。”

夏念之面色如常,心底却对路璨的饶有兴趣,有了更多的忌惮,因而话出口时,不容置喙:“打开天窗说亮话,也不用游戏这种名头了,咱们各自有两个问题的机会,凭良心回答。”

他与夏念之两人今日的见面,只是开始。

既然是餐前小菜,本就不需要拥有多隆重的味蕾刺激,开胃,便足够。

思及此,路璨答应下来,盯着夏念之,视线灼灼,道:“女士优先,请。”

……

试探是路璨的提议,企图冒险亦是路璨的打算,夏念之自然不会手下留情。

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杯壁,发出叮叮的声响,与心跳的频率极吻合,沉着且稳当,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游戏,而引发任何情绪波动。

半晌后,夏念之想好了,问:“我爷爷对你那么好,一手捧你出道,给资源让你红,为什么当夏氏落难垂危时,你却选择背叛违约,且毫不犹豫,毫不留情。”

路璨神色有异,似是不愿多提,但开头便遭遇滑铁卢,后面怕是夏念之亦不愿意坦诚。

“违约金的数额,满打满算是两亿,杯水车薪,但那,已经是我的竭尽所能。”

路璨没有说得太过直接,但留白部分,夏念之却瞬间了然。

然而同时,因为路璨的话而延伸出的无尽可能,夏念之有些茫茫然,什么叫做‘竭尽所能’?当年夏氏急需要钱,他那是为了帮夏氏筹措资金?

“盛老爷子不愿你帮我,对吗?”

“念念,你可想好了,这是下一个问题?”路璨问得认真,夏念之默然。

显然,路璨并不打算就此问题进入深聊,夏念之深深看了一眼他,疑惑他为何不愿继续为他自己辩解,难道被人误会背叛,也可以忍下来吗?还是说,当年的事情还有其他隐情?

一时间,夏念之心跳紊乱,半晌无话。

难道说,她一直错怪了路璨?若真是如此,错得离谱的人反而是她自己?

夏念之喝了橙汁,定了定神,不愿意再看路璨,转而再次望向远方。

那辆红色法拉利已消失在了小巷的斜坡处,但巷口的遮阳伞上,却坐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,身形不高,有些瘦弱,背对着他们,手里正拿着本杂志在看。

夏念之盯着那西装男人的背影,深吸了口气,这才继续问道:“《走进贵圈》的节目是怎么回事?采访纲要里必然列出了所有问题,为何你不及时阻止,还要接下那档节目,说出那些似是而非,模棱两可,根本不是事实的话?”

“这个问题,我等会儿自然会完整地向你解释。本来,今天我便打算给你个交代。”

路璨说得言之凿凿,夏念之也不好揪着不放。于是乎,这场轮流提问,主动权便掌握在了路璨的手里,然而直至夏念之后来回到家,她都在疑惑,人为什么要作死呢?

……

路璨也是直接,一记直球:“你与时询之间,是否有男女之情?”

闻言,夏念之勾起嘴角笑了下,在这个问题上,路璨这家伙文绉绉的,倒是提得含蓄,不过,不就是想问她与时询的绯闻究竟真假,傻子都知道,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好奇心,最美。

“娱乐圈里,绯闻几分真几分假,你不知道?”夏念之边挥手示意老板再送杯果汁上来,边打开手包,悠闲地拿口红补妆,“何况,他与你那般相像,因为这张脸,我已经栽过一次跟头,哪里敢再招惹?”

话落,见路璨还想继续追问,夏念之也不愿多谈,干脆打断,笑道:“路璨,见好就收,才是聪明人。”

“那好,第二个问题,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?”

“这不是你第一次问我这个问题了。”夏念之陡然警觉,反问:“你到底什么意思?”

路璨往后一仰,双手分开,慵懒地搭在手把上,陈述事实:“那段时间,时询受邀参加了国外MA音乐节,同时因为拍摄NR杂志的‘冬蝉’主题画报,长留曼城半个月。”

他凝视着夏念之警惕的目光,冷笑了两声:“而你,那段时间,正好出席了平城商会的金融论坛,整个月,都处在全国媒体的长枪短炮之下。”

这话已极明显,路璨暗中调查过她,且调查得这般清楚,看来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。

思及此,夏念之讥笑得毫不客气: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

路璨笑意未褪,眸底的寒气却几乎要化成利剑:“这想要有孩子,真不是一般困难。”

夏念之紧握住了果汁杯,路璨此举,已明确地触到了她的底线,继续维持表面和平,与他玩什么小时候推心置腹的幼稚游戏,除非她疯癫成狂了,否则绝无可能。

“没想到堂堂的路大影帝,竟还有当警察的潜质,看来,娱乐圈倒是委屈了你投身为人民服务伟大事业的热情,真替路璨你感到十分惋惜啊。”

……

空气冰封,沉默良久。

……

夏念之没想到,她的一番冷嘲热讽,路璨却依旧淡定得很,丝毫不在乎她已怒极,随时可能暴走,半晌后,也是因为好奇,夏念之顺着路璨的视线,看向了蛋糕店里最角落处。

那里有株槲寄生,藤架上攀援的枝条万分柔软,嫩绿的小叶子更是团着许多淡黄的花骨朵,在店内暖风的轻轻吹拂下,像个孩子似地,笨拙地摇摇摆摆,颇为娇俏可爱。

夏念之猛地想起了那则传说,传说里,圣诞节那日,在槲寄生下的接吻,能得爱人的心。

“居然还活着吗?”

此时,路璨脸上的笑意已全然消失,眸底的水光渐渐结成了寒霜,冷冽逼人。

“念念,你还记得六年前吗?”路璨声音缓慢,几乎快要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间蹦出来,“就是五年前的圣诞夜,你从景泰阁哭着跑回来的那个时候。”

话音未落,不过呼吸的须臾间,夏念之的脸色惨白,路璨没头没尾的,突然提起六年前,两千多个日夜,多么久远且漫长的一段岁月,记不得?

不可能的。

“路璨,旧事重提,就那么开心吗?”

“当然开心,毕竟那天晚上,槲寄生下,你接受了我的告白,答应愿与我共赴白首之约。”路璨似乎陷入了回忆,神情迷茫又惑然,“哪怕,其实那时候,你喜欢的那个人并不是我。”

“……行了。”夏念之面无表情,嫌弃:“翻旧账没意思透了。”

路璨没有停下,继续忆往昔,也不知到底是他自己,还是夏念之的傻逼岁月。

“其实我装聋作哑那么多年,但事实就是事实,无法否认,更不能谈忽视。”

“今日时常回想,或许,根本没有所谓的情深厚意,我不过是那时候,对他求而不得的念念,退而求其次的第二选择,是迫不得已,是无可奈何。”

“路璨,我不想听了……”

夏念之的脑海很乱,她试图逼着自己冷静下来,可是面对此刻俨然恢复成了冰美人的路璨,要做到,实在是太难了。

路璨知道她这辈子最大的秘密,甚至连同六年前,她这辈子最大的耻辱,他都了如指掌。

“如果只是为了这般羞辱我,你赢了,我承认你赢了这局,高兴了吗?满意了吗?”

“这件事情上,我倒是宁愿我输得彻底,一败涂地。”路璨声音依旧温和,话锋却是一转,问:“念念,我很好奇,你当年答应和我在一起时,是什么样的心情?同情我?可怜我?”

“我没想到,你竟然会觉得是同情、可怜?”

夏念之极想笑,事实上也笑了,唇边勾着抹极深的弧度,媚眼如丝;但若细看,会发觉里头有泪花,不过她藏得好,哪怕真瞧见了,也会以为是店内暖黄的灯光,恰好落在她眼里。

“看来路璨你今日,是打算兴师问罪喽?”

可轮得上他吗?对她指手画脚,评头论足,冷眼嘲讽?

……

……

盛家俩兄弟,盛痕和路璨,真不愧是同胞手足,羞辱人的手段方式,都如出一辙。

夏念之握紧了唇膏,手却颤得无可救药,她搭上左手,装作若无其事,边侧身整理化妆包,边问:“你深闺怨妇似的嘚嘚嘚这么一堆,中心思想表达了什么?我拿你当替身?”

因为焦急烦躁,夏念之的语速比之平常快了两倍不止,机关枪似的扫射,厉声质问。

“不谈其他,单说婚约。路璨,三年前,是你于众目睽睽之下亲口所言,宣告天下,为了心中挚爱沈冉冉,将我狠狠地甩了,如今,还来纠结这些,有意思?!”

话落,夏念之揉着太阳穴,只觉得脑仁疼得厉害,跟电钻正嗡嗡嗡地往脑袋里头钻似的,所以现如今,他们是在互相追究那段感情关系里,谁不够忠贞?

可路璨何尝不是,哪怕再喜欢,于路璨他们这些人而言,爱情从来不纯粹。

他们两人订婚时,盛大隆重,整个平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,但后来路璨前脚提出婚约解除,后脚便能与沈冉冉举办订婚宴,哪怕对外隐瞒,亦是三媒六聘,敬告宗祠,给足了沈冉冉身份体面;几年过去,路璨却扭头,莫名其妙地又跑来她这个前女友面前,纠缠不清。

夏念之不得不怀疑,路璨怕是闲了,来这里找她乐子,所谓的幕后推手,也只是借口。

真是,笑话至极。

夏念之不愿再想,只觉得今日来这一趟,大错特错,无论路璨目的究竟为何,搅和在其旋涡中的他们三个人,无一例外,他们所有人都是,分外可悲。

夏念之起身欲离开,路璨捏紧了手把,手背青筋暴出,看着十分恐怖,但他的声音依旧淡淡,只是此时多了丝冷气,只听他问夏念之,就算有人试图暗箭伤害夏氏,也无所谓?

夏念之不想纠缠,离开的脚步没有停下,路璨笑得自嘲,朗声解释。

“《走进贵圈》属于紫荆台制作播出,但其节目背后的投资合作方,是华盛传媒;节目播出后,网络上节奏跟得最快的几家营销号,也隶属于华盛传媒;或许,我换个说法,你能更好地理解,华盛传媒究竟是一家什么公司。”

至此,路璨猛然收声。

夏念之已然到了门边,临门一脚便踏出去,离开蛋糕店,不用管路璨所言,但她还是停下了脚步,转过身,就势靠着门框边,面色不虞道:“你早点切入正题不就好了,华盛传媒吗?挺有趣的,继续吧。”

“原本,章远接下这档节目就足够奇怪,何况内容也太过火,我便查了查林嘉茵,还有这档在她手上火起来的八卦访谈节目。”

“后来我发现了上面跟你说的那些。”路璨拿出一叠文件,啪地甩到了夏念之的面前,示意她翻开看看:“华盛传媒,三年前由盛痕亲自批准成立,S·M集团控股60%,李贺控股40%,但李贺其实也不过就是个挂名的,最终决策权在谁的手上,一目了然。”

原来其中还有这层关系,半蹲着的夏念之将文件合上,手覆着身旁的花架,深吸了口气,良久后才撑着花架站起来,强拽理智,默念偏听则暗,绝对不能完全相信路璨所言。

“若华盛传媒与S·M集团有关,《走进贵圈》没有道理做出损害合作方总部顶级艺人形象的事情来,何况,口说无凭,你要我如何相信你?”

“念念,你还是这么天真。”路璨摇摇头,缓缓道出了真相:“我不是他们的目的,访谈中被反复提及的你,才是。”

路璨望着夏念之,明明准确无误地击中了目标,但他丝毫没有感受到快乐,不该是这样的——夏念之面无表情,看起来好像根本不受他所言的影响。

“华胜传媒竟敢在一家上市集团大股东的头上动土,没有华盛大老板的命令,下面那些打工的谁敢?但凡中间出了纰漏,被夏氏逮住不放,凶狠反击,他们跟上面的人都没法交代。”

夏念之缓缓将视线从屋内的槲寄生,挪到了路璨的身上,他也正优哉游哉,好整以暇地看着夏念之,等着她接下来的反应,甚至,她看到了他眼底有些雀跃的期待。

是了,活该她被骗,被耍得团团转。

……

夏念之心底明镜儿似地清楚,《走进贵圈》那档节目播出后,影响力所覆盖的范围,绝对不是单凭着她一个人便能控制得了的,参考当年路璨那厮在颁奖典礼上的突然求婚,造成娱乐圈粉圈地震的结果来看,舆论会极其糟糕。

果不其然,节目开播过半时,夏氏公关总监就已经迫不及待,往她的邮箱里面堆叠了一封又一封,关于网民们节目观后感的邮件;节目结束后,公关总监又深夜来电,支支吾吾说起网络传言,说起营销号的所谓业内人士真相爆料。

原本她极庆幸,幸好,在她束手无措时,盛痕出手帮她解决了困境。

可谁能想得到,拯救与毁灭,极可能皆是同一人。

夏念之气急攻心,喉咙涌上的甜腥充斥着整个鼻腔,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,她受不住了,自欺欺人,佯装岁月静好,到底也是没能躲过。

“但,我也该向你道歉,那些网上闹事的,终归其中有部分是我的粉丝。”路璨抱歉:“鉴于她们对你的谩骂诅咒,言语攻击,实在过分,我很对不起。”

夏念之看了路璨一眼,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——有路璨的粉丝,以业内人士身份在网络上爆料,声称《走进贵圈》重提‘路璨初恋’这一话题,是夏氏和节目组的串谋合伙,意图利用路璨的国民度和顶级流量,为《连理枝》博眼球,恶意炒作。

也不知道该赞叹网友们想象力丰富有趣得紧,还是该责怪这些年,娱乐圈那些层出不穷,花招频出的炒作手段,将网友都变成了‘狼来了’里的羊,个个是绝佳的阴谋论者。

……

夏念之仍旧依靠着握紧花架木柱,才站稳了,然而此时浑身汗如雨下,难受得很;

路璨望着她,本以为很快,面对盛痕欺骗利用真相后的夏念之,便会崩溃得彻底,继而他加以安慰,多好的依靠戏码,然而路璨细细打量,却发现了夏念之的不对劲。

夏念之浑身在发抖,明亮的眼神更是失去了焦距,茫然地四处望,就好像是,看不见了。

路璨转念一想,却又觉得是他自己大惊小怪了,夏念之从小身体康健,感冒都不常有,怎么可能短短几分钟内,便患上失明症状,双手紧握成拳,路璨十分勉强地,才克制住立即冲上前安抚夏念之的念头。

于他而言,今天最重要的事情,是杀一个人,一个与他血浓于水,却命定为宿敌的男人。

无论发生何事,他都没打算就此放过盛痕——夏念之心中,完美无缺的盛痕。

“无论是纸媒还是网络,关于咱们两人的新闻已大部分被撤销,偶然有极个别沾了‘路璨’与‘夏念之’这些字眼的,也都只是说些无关痛痒的话。”

路璨再进一步,所言,直接将夏念之往悬崖边再推了一步:“短短一夜之间,便翻云覆雨,颠倒乾坤的人也就是盛痕了;想来,他在你身边表演出手相助了吧?感动吗?”

默默闭上眼睛,夏念之心下钝痛,此刻,她满嘴巴里都是血腥味,挥散不去,连喘气都费劲得很,问得很是无奈:“路璨,你非要如此咄咄逼人吗?”

“念念,良药苦口利于病,我这是为你着想。”

闻言,夏念之缓缓睁开了眼睛,她的视力恢复了些,只是仍覆着层黑色雾气,有些模糊不清,昏昏暗暗的;至于一米之外的地方,便是更加彻底地瞧不清楚。

她颇可惜地摇摇头,路璨见了,什么话也没有说,只默默地起身,走向她。

盛痕必须死,他定要让盛痕,从夏念之的心底里灰飞烟灭,化为乌有。

何况当年,盛痕他可没有顾忌着兄弟之情,适可而止;若不是他步步紧逼,穷追不舍,他又怎么会走至绝境,甚至沦落到一无所有。

思及此,路璨一字一句,道:“六年前,他所做所说,你莫不是已全然忘得彻底干净了?”

……

文艺范儿极浓郁的蛋糕店内,老板早就不知道溜达到了哪儿去,周遭俱是死一般的沉寂,夏念之听着唯有她自己的呼吸声,以及疯狂的心跳,她拼了命的克制,却还是跳得肆无忌惮。

朦胧感极强烈的视线中,陷入路璨那句讥讽的夏念之,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人在靠近。

昂贵的手工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,脚步声很轻,气场却特别——温和如水,但又夹杂着如冰的冷冽,直至在她面前不过半手臂的距离停下,而后未待她反应,便被那人搂进了怀里。

一切来得猝不及防,吻准确无误落下时,男人身上独有的暖香萦绕鼻尖,那是檀木与香草的精华凝结,闻着柔和,攻击性不高,然而随着男人的强硬动作,莫名使得人恐慌。

闷雷骤起,从远处传来,接二连三,震在心尖上,而后,夏念之的耳边听见了雨滴落地的声音,淅淅沥沥,夹杂着呼啸的风声,如野兽般叫嚣着拍打门板。

雨夹雪,最是凄冷。

指尖开始变凉。

……

……

从无边际的落寞中,夏念之回神后,便在路璨的禁锢中,剧烈挣扎起来——沈冉冉曾说过她是个祸害,又婊又贱,分手了还总是扒着路璨不放;每每那时,她都能一笑置之,骄傲地仰起下巴,毫无畏惧丢给沈冉冉一记来自灵魂深处的白眼。

究其原因,不过是因为,她坦荡磊落,沈冉冉口中的事情,一件未做。

然而眼下,路璨这般,日后沈冉冉嘴巴再不干净,她怎么好意思继续翻白眼呢?多可惜!

何况……

巷子斜坡处,那辆眼熟的红色法拉利;偌大遮阳伞下,体质瘦弱的西装男人;这两幅画景,一点点在她的脑海中清晰。西装男人是谁?法拉利的主人是谁?所有的疑问,更是在闪电刺破乌云,划过夏念之视线时,灵光突至,如梦初醒。

夏念之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,然而抵在路璨胸膛的手力气不大,与他推搡许久,路璨稳如泰山,纹丝未动,急得夏念之鼻尖一酸,差点便哭出了声。

悄然之中,路璨的右手桎梏着夏念之的腰,左手托着她的后脑勺,一路攻城掠地,动作蛮横且强硬,哪里还有半分曾经那个温润如玉,谦谦君子的身影。

因为视力有碍,夏念之只能毫无章法地胡乱挣扎,然而她察觉到,有人在不远处看着她,那人的目光哀怨狠毒,恍若无底深渊里伸出来无数双手来,拽住了她的脚踝,将她往下拉。

丝丝凉气从脚底板升腾而起,延着双腿,叫嚣着往上,直奔心脏位置。

手机是在这时候响起来的,如利刃般划破黑暗的光,直扎在夏念之的心口上。

薄如蝉翼的睫毛颤了颤,眼角挂着的几颗泪珠便径直滚落,染湿了脸颊,夏念之狠下心咬破了嘴唇,瞬时,铁锈般血腥气味盈满了整个唇腔。

路璨吃痛,终是松开,然而腰间的手却固如磐石,丝毫不移。

夏念之眸色深沉望不见尽头,定定看着路璨,冷漠得极致,令路璨陡然有些心慌,他今日不该如此克制不住,到底还是急切了。

“……念念。”

“‘自重’俩字知道怎么写吗?性骚扰是犯罪听说过吗?我可以告你非礼的,你懂吗?!”

话落,夏念之当着路璨的面狠狠擦了擦嘴角,仿佛那是什么肮脏东西,嫌恶不已。

路璨见了,原本尚有悔意的眸子,眼神愈加冷冽,浑身浓烈的戾气如修罗。

路璨一把拽住了侧身略过他,欲拿包离开的夏念之,“我碰你,是不自重,是性骚扰,是非礼;盛痕呢,他有什么不同?你就那么纵着他?!”

“……呵。”夏念之笑得讽刺,不答反问:“我乐意,你管得着吗?”

手腕上传来的力道不断加重,恍惚中,甚至能听见骨头被捏碎的咯吱响。

夏念之死死咬牙硬忍着痛呼出声,从齿缝间憋出一个冷笑:“路璨,再不放手,你猜,明天平城日报的头版头条,会是什么?”

话落,半晌,两人均是沉默以对,似乎打算在这片无声的对峙中,一战胜负,决出高低。

……

透过玻璃窗,可见到屋外,远处,不知何时竟是悬了无数的黑云摧城,叫嚣咆哮。

天地间雨幕苍茫,雨滴瓢泼在蛋糕店的窗户上,顺着玻璃纹路汇成了一条条小溪流,最后没入窗台藤蔓的根部,爬山虎探出个小脑袋,瞧见阴郁狠诀的两人,咻地一下没了踪影。

手机铃声锲而不舍响着,誓不罢休的样子。

夏念之却见路璨再次朝她逼近,她往后退,路璨朝前进,直至她抵上藤椅,再无退路。

“六年前的圣诞,那棵槲寄生下,我信了我们的天长地久,白头终老。”路璨的嗓音极富有磁性,在夏念之耳畔缓声道来时,更是诱人心神微荡,“至今,我仍旧相信,从未变心。”

“但你呢?你呢?”

或许是刚刚手腕的疼太极致,夏念之的视线反而澄澈了许多,她亦是终于看清楚了此刻,路璨的神情,哀戚,悲凉,像是被抛弃了许久,找回家来,委屈又不甘地想要问个理由。

为什么,抛弃我?

可事实上,被抛弃的那个人是她,受害者是她,该控诉和责难的人是她。

“我已经接受了结局。”今天花费在这间名为白海的蛋糕房,时间够够的了,夏念之看了眼掌柜台后的挂钟,离预约会面的时候没剩多少,她该离开了。

夏念之尽量尝试着缓和两人之间,已经完全僵硬的气氛:“你还有什么可不能接受的?”

“我为什么要接受?这本来就不属于我的命运。”

“可这是我的人生!”

……

话音落下,随之而来的是轰隆巨响,一声接着一声,络绎不绝地砸在心头。

路璨颇为惊讶地望着夏念之,见她敛容正色,如旁观者,无言看他。

他的心底陡然生出一丝绝望来,或许,被困囿于过去,仍眷恋过往的人,只有他自己。

“你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
路璨低声喃喃,双眸逐渐变得阴沉,他想到了当年付出的那些代价,然而,潘多拉的盒,薛定谔的猫,若揭开谜底,后果便难以预料,他又不得不保持沉默。

夏念之继续沉默着,她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,自然便对路璨的话,没有过多的细思深想。

她往窗外望出去,此时她所站的位置,虽然角度刁钻,却是将蛋糕店外的小巷看得一清二楚,风狂雨疾,暴虐而至,遮阳伞摇摇晃晃,终是从杆子中间折断,破败地瘫在墙落。

至于原本坐在伞下的那人,却是丝毫未有动弹,豆大的雨滴砸在他的身上,浑身湿淋淋的,不由得便令夏念之觉得有些可怜——或许盛家的痴情全由盛老爷子落在了盛夫人的身上,否则怎么盛家的两兄弟,一个赛一个的风流潇洒,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那套。

可惜,过犹不及,更显冷情凉薄。

“路璨,你又何尝万事皆知?”

话落,夏念之试图将手腕从路璨的掌心抽出,奈何仍旧没能成功。

她幽幽地叹了口气,因为是正月里,所以不想在言语太过刻薄,加之刚才路璨的动作的确是吓到了她,此刻店里仅剩路璨与她两人,若是出了任何意外,她决计是逃不过。

思及此,夏念之便收敛了满心的不渝,佯装温声道:“路璨,今日赴约,我只是为了你口中所谓的‘幕后黑手’,既然此时我已经知道了其中内情,剩下的事,便自有分寸。”

无论今日路璨告诉她有关华盛传媒的事,抱着何种目的,事实确实明白地摆在了眼前。

《走进贵圈》节目胆敢扯着她赚收视,原因拢共也不过些许,要么最开始,便是盛痕作为华盛的大老板,首肯了节目内容,给了手下人底气招惹她;要么期初,盛痕仅事先知晓节目内容而已,但节目效果的确很有爆点,因而袖手旁观,眼见节目播出。

然而无论哪种起因,最终结果不过是,她被众人嗤笑,惹来不小的风波,给夏氏招黑。

思及此,夏念之不由得苦笑,事实证明,昨晚上乱七八糟的心跳,倒是她搞笑地想多了,平白地对盛痕的出手相帮,感激涕零,感恩戴德。

夏念之抬头看向了路璨,连亲兄弟的台都能拆,他的的确确是变了,如今相处时的阴郁和森然,比之小时候那个沉默寡言,腼腆怕生的冰美人有过之而而无不及,更加令人不舒服。

话落,不待路璨有所反应,夏念之继续道:“时候不早,我需要先走一步。”

路璨闻言,却是皮笑肉不笑,阴郁地再次逼近了夏念之,吓得她惊慌得想跑,“分寸是什么?你还是在继续纵容放任,甚至是姑息他的作恶!我不得不服了你啊,念念。”

眸底是隐忍的怒意和杀心,路璨看向了角落处的那一株绿植,少年时费尽心思移植过来的一株绿植而已,本来以为平城的气候不适槲寄生,谁能想得到,多年后,它竟然还是如此生机盎然,朝气蓬勃,静静守着这间蛋糕店,属于他与夏念之整整六年的韶光年华。

暴风骤雨还在继续,清刷着路外青砖上的细碎烟尘,书架边有面镜子,正好对着路璨与夏念之,便好像画框,正正好地将两人圈在了里面。

角度借位的原因,看来便像是风雨之中,夏念之主动拥着他,孤独的两人互相扶持依偎。

时隔六年,兜兜转转,槲寄生还在这里,他们也又回到这里,难道不是老天爷的安排?路璨下了决心,沉声:“澳城医院时,我的提议还未过时效,你可以重新考虑。”

夏念之怔住,澳城医院时,路璨的确提了那诡异的重新来过,没成想,她已然拒绝,路璨今日却又旧事重提,在此事上纠缠不休,他到底想如何?

惊雷劈过乌云,夏念之的脑海中念头闪现,难道她身边有什么东西,值得路璨惦念?

“重新来过?”思及此,夏念之心中有了计较,佯装真的将路璨的提议放进了心里,仔细斟酌过那般,她眉眼间似有动容,又喃喃了遍:“重新来过?”

“是,槲寄生也会庇佑我们。”路璨语带诱意,“余生好长,我们最合适。”

槲寄生含义再浪漫,追根究底,也不过是株植物罢了,哪儿承载得下‘两人一生,真情实意,携手终老’,区区十二字的千钧重。

何况世间万事,不过一言以蔽之,我愿,无不可为之;我不愿,万般皆不可。

比之破镜重圆,旧梦重温,更加是你情我愿。

夏念之明白,也深信,可眼下她身处的境地容不得她随便答应拒绝,因而,夏念之只好摁下心底所思所想,继续装作茫茫然,犹豫道:“你让我考虑,那我便要看你的态度。”

既说了很多,也什么都没有说。

“念念,你说真的?”

夏念之捏紧了手包,看着大雨中那位黑西装男人起身,径直转过身来,黑色礼帽罩住了大半的脸,但已经猜到那人是谁的夏念之,不过是‘真的’两个字而已,怎么也说不出口。

“我什么时候骗过你?”

气氛陡然变得有些暧昧,被路璨温柔的目光凝视着,夏念之早已习惯谎言——无论属于她亲口所言的,或者是别人送她的,于是乎,她坦然回视。

这下子,竟让心有怀疑的路璨更加信了几分。

手机铃声在风雨声中依旧在响,但不十分明显,反而像个气息微弱的孩子,明明奄奄一息,却是靠着坚持不懈的劲儿,挣扎着想要继续活下去。

这通电话从始至终,虽断断续续,但也有了大半小时,不知来电人是谁,究竟有何急事。

夏念之看着路璨,心底已然开始盘算,若是她都将感怀旧情的戏码演上了,路璨仍旧不肯放手,那就别怪她寻到机会离开这里后,下死手黑他。

念头刚冒出,路璨倒是爽快,干脆地松了手,示意夏念之先接电话。

路璨面无表情,夏念之摸不准他下一步究竟想要做什么,是否真的打算便如此放她离开,但扫了眼来电显示人的名字,心事不免又重了几分。

……

“中午回来吗?”

电话那头有些嘈杂喧嚣,听声音,似乎是电视主持人在播报新闻,当然,还有时询正高声朗读着些什么,而向来重视私人场所要保持沉静安谧的盛痕,却丝毫不见怒气,只听他语气淡然,又添了句:“中午没饭吃。”

原本,夏念之是打算等会儿赴约高顿酒店时,替两位赋闲在家休息的大佬们,定些味道不错的料理,再吩咐司机送回家的,免得盛痕和时询这俩人饿死了,她罪过就大发了。

不过现在,饿一顿也不会真死,就这样吧。

至于时询是被牵连的,她回去时,再寻机会弥补便好。

“不了,我还有事。”顿了顿,夏念之嘱咐:“还剩下些饺子在冰箱,你们将就着吧。”

盛痕语气颇为认真,径直道:“我记得,食神轩有道蟹黄鲜菇还不错。”

话音未落,时询的点菜声便作为背景音传到了夏念之耳边,“还有酥炸鲫鱼、雪衣虾仁、鸡肉拉皮卷、百花酿鱼肚、脆皮菠萝球、雪冻杏仁豆腐、广肚乳鸽、乌龙肘子也都不错。”

夏念之:“……”

报菜名吗?你是艺人啊亲,身材管理也被你吃了吗?

只听夏念之沉默许久,电话那端的盛痕却是悠然然,肯定了时询关于美食的眼光。

“我觉得还行。”

“我觉得不行!”果然民以食为天,早上的磨刀拔剑是在玩儿吗!?若为美食故,恩怨皆可抛?!夏念之默默在心底翻了个白眼,浅笑轻言便给拒了:“忙,先挂了。”

……

夏念之眼疾手快,摁掉了通话,抬眸,却见路璨已然拿着伞,一副要送她离开的准备。

见夏念之疑惑,路璨解释:“你要的态度。”

夏念之敬谢不敏,她可不敢,那人至今还在外头的大雨里等着,路璨却亲自喂为她撑伞,依照她所知的那人脾气,等会儿巷子里碰上,她被撕成碎片都是轻的,说不定那人便像前几天那般,当场再来一刀戳死她也不是没有可能。

幸好,路璨没有坚持,夏念之紧步离开,临到门口,顿住脚步犹豫了半晌:门口的竹筒里有四把雨伞,老板一把,路璨一把,剩下两把其实刚刚好,不过,这到底是拿还是不拿呢?

最终,还是不忍心占了上风,夏念之拿了两把伞,便头也不回,走进了雨里。

——

风声雨声,嚣张疏狂。

经过小巷子拐角处,夏念之将伞置于墙角,而后略微停顿,朝巷子的另一端远远地望了眼,那身着黑西装,戴着黑礼帽的男人背对着她,浑身湿透,显得更加消瘦;

虽然不是她本心,也不是真相,然而刚刚蛋糕屋内发生的一切,对雨中那人而言便是亲眼目睹了场出轨的默剧,推己及人夏念之有些不忍心,继而想到之后她所要做的事,头更疼。

怕是接下来那人要对她动手,她也没办法理直气壮了,毕竟,为了弄清楚路璨究竟想如何,所谓‘扒着已有婚约前男友’的指控,她是真的脱不了干系了。

于这种事上无可奈何的感觉,真算不上好,夏念之撑伞站于雨中,与那人隔着厚厚的雨幕无声对视了会儿,才转身欲走,然而刚动,不经意间却瞥见了那人勾着嘴角笑了起来。

“夏念之,我要亲手毁了你。”

此时天色昏暗,那人纯黑的装扮如地狱深处爬上来的幽灵,在剥落的灰墙边缘游荡,阴测测的,渗人得紧,这下夏念之没有犹豫,立刻转身离开。

可说这话时,那人的笑,却让夏念之记了许久。

——

下午有事这句话并非托词,那天在电影院机缘巧合地看了安逸主演的那部电影,回到家时,夏念之便向布莱坦诚了她的全部想法,请布莱帮忙私底下联络安逸见个面,也多亏了身边有位能力卓越的死党,她与安逸见面的时间地点,很快便敲定了下来。

地点定在高顿酒店五楼的咖啡厅,据说那里有全平城手艺最好的拉花师傅,还有老板亲自从牙买加人肉带回的蓝山咖啡,也是凑巧,夏念之喜欢蓝山,安逸也喜欢。

难得遇见同好之人,想必会面时的气氛该不错,夏念之颇有些期待了。

……

然而,世间事便是这般巧合,电梯里,夏念之倒是与一位倾城美女,来了个不期而遇。

“夏小姐诶,真是凑巧,你也到五楼?”

夏念之微微点头示好,抬眸时,却不经意间瞥到了美女右手无名指上的硕大鸽子蛋钻戒,造型别致,盈烁生辉,照着电梯顶部的白炽关,真真是要闪瞎人眼。

其实,本来若只是钻戒也没有什么稀奇,按照白琳如今在娱乐圈的咖位,片酬水涨船高,也不是买不起,然而此枚钻戒却与寻常珠宝有些不同之处——在去年的南省慈善基金拍卖会上,有枚唤作‘天使之翼’的钻戒被伯纳集团老总张翰以两千万元高价拍走。

那时候,拍卖会后的慈善晚宴上,诸多贵妇名媛们都在好奇,张翰大手笔拍下的钻戒,最后会戴在哪家千金的手指上。没想到,此刻答案很显然,戒落白琳。

看来,白琳很可能就此登堂入室,夏念之暗躇,她倒是得对白琳更有善意些,毕竟,夫人外交这种东西,指不定什么时候便派上了用场。

电梯缓缓上行,被千万粉丝视作白月光的女神白琳倒是自来熟,热络地拉着夏念之聊《连理枝》剧组的趣事儿,聊到好玩的地方,还提了句时询,表示十分欣赏时询那种认真又刻苦的劲头,而且,人的确是十分帅气,难怪那么多小姑娘喜欢。

“现在的娱乐圈啊,跟菜市场似的,什么蔬菜瓜果都往里装,也不看看那究竟是西红柿还是圣女果,哎呀……”白琳摇头,颇有忧国忧民的架势:“还有那些鲜肉小花,略微演了那么几个端茶倒水的洗脚婢角色,便敢说自己是演员,跟笑话似的。”

虽然白琳说话尖酸,但也没说错,大环境是这样,夏念之听得有趣,觉得或许是她想多了,白琳看着也不像是那么没有脑子的人,敢动往张翰头顶刷绿漆的念头。

“我本来以为爱豆都靠脸,不过见了时询,像时询那样,有天资又肯努力的,难得哦!”

白琳的热情令夏念之有些不适应,但既然已经如此盛情地夸赞了时询,作为经纪人的夏念之与有荣焉,便也坦坦荡荡地受了,微笑道:“琳姐您是前辈,时询他呢,还是新人,将来如果有失礼之处,还请多多担待,也希望日后,您在演技上面,多带带他。”

商场那日,夏念之偶然在时询手机里瞧见的门牌号,或许真的就是误会一场,而且白琳出道这么多年,绯闻缠身,丑闻却没有,想来品性也不会差劲到哪儿去。更何况,张翰连如此贵重的戒指都放到了白琳指尖,或许真心实意的恋爱也未可知。

如此想来,夏念之不喜生人靠近,偏白琳又凑过来聊得不亦乐乎的那点不适应,也算是勉强忍了,不过,白琳却突然邀请夏念之共进晚餐。

“晚餐?”

“是啊,夏氏美女经纪人夏念之的大名我可是早就如雷贯耳,很久了,这个娱乐圈里,很久没有碰见夏小姐这么有趣的人了,大家认识下,交个朋友?”

如雷贯耳?怕是好事不出门,坏事传千里吧?

夏念之心知,她这些年来好名声是半点没挣到,倒是靠脸这种毫无技术难度的,得了个美女经纪人,不过也没啥用,因而白琳这般说,她一时也拿捏不准,白琳到底是何用意。

“怎么,夏小姐这是嫌弃了,不愿同桌用餐?”白琳陷入回想:“那天夏小姐你来剧组探班的时候,我就觉得夏小姐你,不是很愿意搭理我呢。”

提起那次探班,夏念之倒是突然想到一处特别的发现,白琳与宋澄的关系,似乎并不似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亲密和睦,姐妹情深,至于原因,倒是可以一探究竟。

“怎么会?像琳姐这么漂亮又直爽的,我怎么会不愿搭理?”夏念之笑意盈盈:“上次恐怕也是我表情管理不当,才会给琳姐你这种不好的感觉,不过这次,真是已经约了人。琳姐这么重要,我怎么好意思请你吃饭,却不是专门的呢?”

闻言,白琳哈哈笑开来,道:“那我就等着夏小姐的电话喽!”

叮……

电梯抵达五楼,梯门打开后,两人走进咖啡厅,夏念之与白琳道别,正欲转身时,却没想到宋澄也在,咖啡厅光线最足的位置,靠窗,窗外风雨滔天,凄风苦雨的;窗内却是风平浪静,温暖如春,暖灯的柔黄光线倾斜而下,落在宋澄头顶,便如金色王冠般美好。

身后,白琳冷笑声响起,不屑道:“冬天到了,春天也不远了,真是春色满园关不住,一枝红杏出墙来,学习了,学习了……”

有那么一瞬间,夏念之都怀疑笑得正开心的白琳,会在大庭广众之下,喜滋滋地鼓掌叫好,但白琳并未那般不懂分寸,仅仅是装作根本没有看见宋澄这号人,径直入座点单;见此,夏念之也没目标明确,目不斜视,走到最左边的位置。

“夏小姐,我是安逸,很高兴认识你。”

——

——

五楼咖啡厅受人欢迎,但今日客人却不多,夏念之入座半小时,靠近门口的那对闺蜜结账离开后,偌大的餐厅,便只剩下了三桌,分别是她与安逸、白琳与她的圈外好友,白色棉裙的高挑女人,最后便是宋澄与一位身着粉色西装的男士。

地理位置亦是很有意思,她坐最左边,白琳于最右边,宋澄正对着咖啡厅的藤蔓大门,颇有三国鼎立的感觉,只是不知道,等会儿会不会有三国混战的场面出现。

“夏小姐?夏小姐!”

“嗯?”夏念之正想事情想得入神,安逸唤了两声,才将她从恍惚中拉回清醒,她撩了下刘海,道:“抱歉,我有些走神了,你刚刚说的什么?”

闻言,本就忐忑不已的安逸心底更是打起鼓来,她摸不准夏念之究竟想要做什么。

事实上,夏氏那位以霸道严苛闻名的女总裁布莱亲自电联她时,她还有些不相信,甚至以为是电话诈骗,毕竟,‘她的名字被夏念之注意’这件事,可是连做梦都不敢奢想啊。

“夏小姐,布总电话里也没有说得十分清楚,你看,咱们咖啡也喝了,甜品也吃了,干脆开门见山,单刀直入吧!你看可以吗?”

“我是来邀请你加入夏氏的,怎么样,够直接吗?”

夏念之单手托腮,含笑着眨了眨眼睛,半点不落地将她说完这话后,安逸的反应全部看在了眼里——只见安逸樱唇紧抿,脸上满是不可置信,甚至双手更是死捏着杯饵。

安逸在焦虑和紧张,认识到这点后,夏念之皱眉,眼前的安逸倒是与传闻中颇有不同,甚至更准确点说,是判若两人——毕竟经历过与那位影帝的恋爱绯闻炒作之后的绯闻小花,面对她说的话,不过就是工作上的跳槽而已,竟还能这般惴惴不安,倒是少见。

夏念之笑意愈深,若这潜意识动作是真的,倒是有趣;但若是假的,那却会更有趣。

“夏小姐,你不是在开玩笑吧?这是新的整蛊节目吗?”

话落,安逸瞄了眼周遭,整个咖咖啡厅内,光是大满贯影后便有两人,宋澄与白琳极少同框,今日齐齐出现在这里,说是偶然,鬼才信呢!安逸快哭了,她刚刚没有说错话吧?!

夏念之喝着果汁,暗叹,‘娱乐公司艺人忠诚度调查报告’,这的确是个好主意,她回家后,倒是可以与布莱商量商量,联合帝都台与各大娱乐公司,做一档有关旗下艺人面对高薪跳槽时,会有什么反应的综艺节目。

搞事情嘛,夏念之乐呵呵地想,她很拿手的,到时,绝对很有意思~~

然而,眼见安逸弱小可怜又无助地盯着她,夏念之到底是下不去黑手继续逗她了,解释道:“放眼整个平城,我的综艺首秀出场费,目前还没有节目制作人出得起那个价钱。”

“真的?”

夏念之点点头:“真的。”

“哇呜!吓死我了啊!”安逸蓦然松了口气,揉着微红的眼睛,笑得颇不好意思,道:“夏小姐,其实,刚刚我怕是怕的,但还是有那么一秒,觉得不是真的,有点小失望呢……”

看来布莱给她的情报不错,安逸也想要进夏氏集团的门,与他们成为一家人,不过既然有此心思,那为表诚意,安逸就总得表示点什么,否则太简单得来的东西,总是不会珍惜。

“你最近上映的那部电影,我看过,演得很好,不过好像昨天就下架了,挺遗憾的。”

夏念之并未立刻接过话茬,只笑了笑,聊起安逸主演的那部电影,表达了下她十分喜欢安逸塑造的温时,以及那部电影明明本可以得到更多关注,收获更多喜爱。

夏念之颇为可惜:“偏偏,连个理由都给不出,便无声无息地下了院线,可惜了。”

难得她担纲主演的电影能够进院线上映,那么恰好又被夏念之看到,安逸心情激动,一下子便将好友的耳提面命抛诸脑后,左手挡着脸,压低了声音,神秘兮兮道:“理由我是知道的,好像是说,这部电影的内容惹怒了某位大人物,含沙射影,便被处理了。”

闻言,夏念之心里咯噔了下,那日影院里,时询说得再明白不过,她自是明白那部电影究竟说了个什么故事,因而安逸的话可信度极高,然而到底是哪位大人物?

平城内富豪如云,但要真的说得上世家名门的,拢共也不过就那么几个姓氏,再加上能够将一部过审的电影说撤档便撤档,来头小不了,盛家其一,宋傅两家,再有便是萧家。

萧家主人曾调任澳城,且好色成性天下闻,因而嫌疑最大,但萧家涉官,再无脑也不会做出这种‘以权谋私’的事来,给政界对头留下话柄。

“那位大人物,你知道是谁吗?”夏念之装作八卦,好奇道:“好一桩桃色纠纷啊!”

“这我就不清楚了,跟我说这件事的人,也只是含含糊糊听了一嘴。”没能回答上夏念之的问题,安逸有些懊恼,揉揉小手,提议道:“要不,夏小姐要真想知道的话,我再问问?”

那最好还是不要了,夏念之摆摆手,果断摘了安逸那冒险的念头。

既然那位大人物连一部未指名道姓,甚至打上纯属虚构标签的电影都不允许存在,那么安逸再继续纠察下去,只怕会惹上不必要的烦恼;而她有心要将安逸纳入麾下,到那时,麻烦只怕更会缠上夏氏,说不定亦会将那位大人物的目光招致时询身上。

……

夏念之拒绝了安逸的建议,安逸见她十分坚持,便也不再提,但关于刚刚夏念之所言,安逸却是很想再问得仔细些,究竟夏念之刚刚的话,是轻巧玩笑?还是真挚邀请?

她总听人说夏氏的夏念之年纪轻轻,但眼光毒辣精准,看中的人都红得一塌糊涂,而且手段更是不一般,不过三年,就捧出了好几个一线大咖。

许多人都说,被夏念之看上,无疑是幸运的,资源和机会纷至沓来,走红登顶指日可待。

CK的时询,便是最好的例子。

小提琴声悠扬婉转,如夜莺轻和,安逸偏过头,往远处望去,玻璃窗上的华城万物,万家灯火,被雨水模糊成朦胧的剪影,像极了她脚下的路,灰雾弥漫,没有尽头。

娱乐圈里是需要人捧着的,到底怎么捧你,花样繁多,手腕琳琅,但关键的是,为什么捧你,世人皆功利,唯有娱乐圈为最极致。

安逸将视线往左边偏了点,见夏念之正无声喝着果汁,把弄手机,神情淡漠得似乎没有继续再提刚才话题的打算,她不由得想,此次见面,究竟会不会是她的机会?

不必再被人中途抢劫角色,不用忍受油腻男人的动手动脚,甚至无需拿她最在乎的爱情,来当做曝光度流量的筹码,最后,绝不再给那个疯狂暴力的女人,肆意凌辱她的可能。

安逸心底渐渐起了野心的念头,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。

夏氏旗下的练习生体系乃圈内公认的厉害,其中演艺部练习生更是多如过江之鲫,其中不乏美貌歌舞,身段潜质被称为天生尤物的,夏氏若想捧人,根本用不着找外援,何况找上的还是她——名声不好的绯闻小花。

然而,诚如好友所言,她再不花心思,便永无出头之日。

“你觉得,宋澄和白琳,谁的演技更胜一筹?”

安逸本就担心今日的表现不上相,不足以令夏念之冒着与S·M集团对簿公堂的损失,来接纳一个身负高价违约合同的二手新人,此时夏念之终于肯提问,她自是立刻严谨对待。

“两人获得的权威演技奖项不相上下,但若仅按照我的喜好而言,我还是更喜欢白琳一些。”安逸回想着她那些一遍遍观摩经典影片,学习演戏技巧的夜里,解释道:“白琳演谁是谁,宋澄演谁像谁,这便是两者间最大的区别。”

夏念之回复了布莱询问她晚餐菜单的信息,将手机倒扣着放在了桌面上,这才稍稍抬眼,嘴角含笑地扫过分别位于钢琴两边的两桌人,宋澄,白琳;没想到两人亦是看了过来,三人目光相对,平地起风,战鼓惊擂,刀光渐欲迷人眼。

她们这桌的说话声,宋澄、白琳是听不见的,夏念之对着宋澄挑眉,向着白琳浅笑颔首示意,关系如何,纵横联盟,她的意思算是表达清楚了,接下来,便看是事态如何发展。

思及此,夏念之敛了眼底的冷意,偏头看向安逸时已然笑眸盈盈,夸赞道:“一个是,一个像,你总结得倒是精辟简练,回味无穷。”

安逸突然夸,很是惊喜。

“不光点评精准,我倒是觉得你的演技细微之处,与白琳有些像。”夏念之看着她笑得温和,继续道:“先前,我看了些你以往的作品,数量的确是少了些,搜集起来费了老半天的功夫,但能欣赏到安逸你的好演技,也是劳有所得呦。”

“说到演技,夏氏出了好多影帝影后!”机会难得,安逸见缝插针,死死憋着害羞,开口试探道:“不知有时间,能否上门向那些前辈讨教讨教?”

“这我也不是本人,答应不了啊~”夏念之佯装听不听懂安逸话中潜台词,顾左右而言他,对安逸的演技大嘉赞赏不说,幽幽放饵,引诱着她:“不过,夏氏每个月倒是都会开演技研修班,为期三天两夜,若有机会参加,那可是获益良多哦~”

“真的吗?”

“当然是真的。”话锋一转,夏念之却皱着眉纠结了起来:“但S·M也是,怎么会埋没你这么一颗璀璨东珠呢?!据我所知,S·M手上的资源,可好多还空置着,没人用呢!”

“我还只是个小新人,现在这样,已经是尽了最大力气努力争取得来的了。”

满脸写着‘无可奈何’的安逸在夏念之看来,还不够凄惨,此时安逸的处境有多绝望,将来面对夏氏的忠诚有多坚不可摧,两者正相关,她还得再等等。

“哦,怎么会是这样?”夏念之的惊讶装得极好,反问:“S·M家大业大,顾不过来,也是有的,不过有句话说得好,天道酬勤……”

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——S·M集团的确有许多空闲资源,且各各来头不小,只是这些顶级资源若要分发出去,还得大老板点头;然而天道酬勤?据她所知,资源的下落早已被S·M的老总盛痕,安排得明明白白,其中一点,便是绝不会落到软萌单纯的新人手中。

——

宋澄笑得温柔,打招呼道:“念之,这么巧。”

夏念之微笑,礼貌道:“是啊,好巧。”

氛围虽有尴尬,但也极好地被两人心照不宣地掩盖在笑意盈盈与体面问候中,但白琳干脆拉开椅子,往夏念之右手边径自坐下,眼角微挑起,哼了声,道:“呵,孽缘。”

话音落下,夏念之抿唇憋笑,电梯内与白琳的短暂相处,早知白琳性子豪爽直率,但这下,才算是真的见识了,连装都不懒得,她与白琳相视一眼,默默佩服。

“都是难得的缘分,何必计较那么多?”宋澄毫不在意白琳的嘲讽,挥手吩咐了侍应生端了两份甜点上来,“盛痕在此咖啡厅存了些特别食材,料理过后,专属这道口味最好,正好还剩下最后两盅,请你们两个尝尝。”

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清香,甜点配色高级,卖相精致,连同小盅都由名家的陶瓷作品装盛,还未入口便占了色香两样,夏念之再次瞧了眼,心底扎盛痕的小刀已蠢蠢欲动。

白琳先尝了一口,扭头便用纸巾接了,连同整盅甜点倒扣在了桌上的收集盘上。

“和某些人一样,金玉其外败絮其中,中看不中用,虚有其名徒有其表。”

闻言,夏念之漫不经心戳着甜点的动作随之顿住,抬眸笑着看了眼宋澄,宋澄嘴角极轻地抽搐了下,但很快便恢复如常,眼角眉梢皆颇为惋惜,“唉,对牛弹琴,见识短浅,总归是上不得台面。”

闻言,白琳冷笑了声,与宋澄两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会儿后,便不再说话;夏念之继续戳甜点,仿佛瓷盅里的甜点便是盛痕,默默地乐呵,因宋澄的出现而败坏的心情,好了许多。

安逸眼中的咖啡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,在边上将三人偷偷摸摸地细细打量。

宋澄神色如常,柔风细雨;白琳高傲,微阖着眼帘,漫不经心;唯有夏念之尚算正常。

见此,她不由得暗自思躇,夏念之、宋澄、白琳这三人,随便两两组合,都不可能同桌用餐,谁知此时竟是全坐围坐于此间咖啡厅的同张玻璃桌喝下午茶。太过难得,娱乐圈一景,她合计该在门口竖块牌才是,收费围观之类,定赚大发了~~

……

时间流逝,窗外的雨还继续,但雨势渐小,于天地间淅淅沥沥,轻声拍打着窗户玻璃。

夏念之偏头往窗外望,本以为宋澄与白琳靠近后,便会有场恶战于三人之间爆发,然而此时风平浪静得没有一丝波澜,倒是令人心生更大的困惑。

宋澄不提离开,白琳甚至又点了杯咖啡慢品,继续这般下去,怕是也没有任何意思。

思及此,夏念之拿手机给布莱发了短信,提示布莱再过个三十秒电联她,这般便有了理由,全身而退,也不失大家的脸面,然而短信刚显示已阅,宋澄却温柔地笑了笑,出声抛出了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问题。

“你们相信,这世上有鬼吗?”

……

是夜,透明干净的玻璃窗外,浓墨挥洒而就的天幕下,大雪纷飞,如同星光坠落凡尘。

——

雪下了整夜。

正月初三这天,清晨时分,雪停日出,一切尘埃落定。苍茫大地满是银装素裹,处处皆被初阳裹上了层薄金,如那古画中的仙女,纯粹又矜贵,美得很。

一大早,闹钟还未响,布莱便被空气中弥漫着的咖啡醇香给勾醒,迷迷蒙蒙,闻香下楼吃早餐时,却发现屋里的另外三人比她更早,已然整装于桌边用餐,但气氛似乎并不美好。

布莱不由得与夏念之对视一眼,好友却是满脸写着无奈,至此,布莱心中疑惑更甚。

俩小时前,《走进贵圈》节目组通过官方维波账号发布了声明——该节目全体人员,就最新一期节目中的采访内容及视频短片,所涉及到的隐私部分,向路璨和夏念之道歉。

声明一出,一场原本极可能蜕变成娱乐海啸的闹剧,加上夏氏公关部的运作,风波渐渐平息,至此时,网络上虽然还有些许营销号和粉丝在闹腾,但好歹网络世界里,闲言碎语,流言蜚语的,终于是安静了不少。

如此,事情算是解决了。

那么,如同这天,雪过天睛,晨曦朗朗,这几人为何还要面露郁色?

布莱边拉开餐椅,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餐桌上的三人,奇怪不已,这般暗潮汹涌,压抑沉默的氛围,刚刚发生了些什么?她瞧了眼备好的餐点,油条豆浆、清粥小菜,还有,煎饺和汤圆,花样繁多,荤素搭配,很是不错了,还有什么不满?

思及此,布莱再次瞧了眼夏念之,以目光无声询问,发生了什么事情?

夏念之心底悲痛欲绝,却是只能含泪闭嘴。

她不过是转身料理个早餐的功夫,回到客厅时,昨晚上还相安无事的盛痕与时询,却已然成了这幅剑拔弩张,针尖麦芒的架势,一派刀光剑影,恨不能用目光将对方扎死。

鬼知道这两位她惹不起的男士,究竟在她没有看顾到时,发生了何等惨绝人寰的交锋。

夏念之没话找话,故意开了个自觉尚算温和无害的话题,“我等会儿煮点饺子给新邻居送过去,你们觉得搭配点什么酱料比较好?”

盛痕面无表情,音调却是陡然降了几度,沉声,“醋。”

时询望着盛痕,冷笑了声,“醋!”

两位男士的答案竟是不约而同,此时纵然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字,却砸得夏念之头晕目眩,满脸懵逼,直感叹,倒也是不谋而合了,挺好,挺好……

布莱将一切落入眼中,打圆场:“要不酱油、麻酱和醋一起都装些?念之你觉得如何?”

话音未落,左右齐齐射来两记眼刀,吓得布莱登时噤若寒蝉。

她不由得瞄了眼夏念之,却见夏念之淡定自若,神色如常地喝着粥,皱眉疑惑,到底发生了什么,连夏念之都不敢招惹这两位?

思及古话‘城门失火殃及池鱼’,布莱乖乖喝粥,安静如鸡。

不多时,令餐桌几人没想到,打破沉默的竟是向来惜字如金的盛痕。

“念之啊。”

盛痕悠然沉声,唤着夏念之的名字时,抬眼,寒风过境般,扫过斜对面的时询,开口后,话却是对夏念之说的,“等会儿,李贺会送些换洗衣物过来,你好生盯着他归置,不用特地寻其他位置,便如先前那般,放到主卧衣柜里,便好。”

闻言,夏念之默默敛眸,径直瞧着勺里的蘑菇鸡丝粥,沉默不语。

其实,她的心底有些虚,昨晚也不知怎地发疯,竟然便让盛痕在主卧里睡了一晚,幸好盛痕起的早,否则被屋里其他两人撞见了,后果大概也就天崩地裂那般严重吧。

“美好的早晨,从安静喝粥开始哦,盛先生……”

夏念之咬牙切齿地笑着,加重了最后三字,估摸着汤匙里的粥差不多放温了,这才往盛痕的唇边送,盯着他用完。

单独占据了餐桌半边位置的时询淡笑,直盯着夏念之喂盛痕喝粥的手,默默捏紧了餐桌下的拳头,唇边却是硬逼出了抹笑意:“念念,上次你帮我买的新睡衣在哪儿?新年穿新衣,睡衣总不能例外,你帮我拿出来吧。”

闻言,夏念之默默咽了口水,瞪着时询,恨不能狠狠踹上他一脚,这不作不死的熊孩子。

时询一记挑眉,倒是无所畏惧:“我记得,上次,新睡衣,就放在主卧的柜子里。”

夏念之猛地被口水呛住了,连连咳嗽,她完全不敢相信,时询竟然这般胆大,什么话都说得出口?!

至于作为围观八卦的专业十级学者布莱,对于导致眼前浓重火药味的缘由,她几乎已能揣测出七八分的可能,然而时询便也罢了,盛痕来掺和一脚,其中内情究竟为何,只怕是耐人寻味。

……

两相默然地用完早餐,四人便各自忙活。

盛痕宣称昨晚太累,得补眠,便在其余三人神色各异的目送下,回了主卧;

时询愤愤然瞪了夏念之一眼,成功令夏念之陷入‘她是个大猪蹄子’的茫然后,挥挥衣袖,回房研究剧本,只留下稍显落寞的背影,惹得夏念之快哭出声;

“我是不是伤了他?”

不,你是绿了他。

当然,这话布莱只敢在心底默默腹诽,那位姓盛的大佬近在主卧,若是被他听见,后果不堪设想,她拍拍夏念之的肩膀,说了声要去拜访几位夏氏的合作伙伴后,便拿了包,摇头晃脑地出了门。

都说家是温暖的港湾,夏念之却腹诽,这会儿她脚下的方寸之地,这温度怕是有些高了,更甚者,或许根本便是火山口,且蠢蠢欲动,在爆炸的边缘疯狂试探。

夏念之唉声叹气,却又无能为力改变现状,只好端着礼物,敲响了邻居家的门。

谁知主人家不在,只有位身穿蕾丝白裙的女保姆,和一袭燕尾服的男管家,两人看着有些上了年纪,但精神头很好,笑眯眯的,令人看着便想亲近。

但这也无法抚平夏念之颇为受伤的心——她本想着瞧瞧究竟是哪位‘人傻钱多’的富豪如此大手笔买下隔壁,现下是没有办法了。

正失望着,女保姆却是接过了乔迁礼物,万分感谢后,再三保证定会亲手交到主人手中。

那义正言辞,庄严肃穆的劲儿,惹得夏念之以为她送出去的那屉食盒里装的饺子,不是白菜猪肉馅儿的,而是翡翠钻石馅儿的,还镶了金边。

两人站在门口闲聊了会儿,夏念之便借口有事径直离开,下了楼,开车驶往约定地点。

……

平城中环,皇后街。

玖拾记,一家以传统平城菜系闻名海内外的餐厅,夏念之进门,身着唐装的小厮迎了上来,将夏念之引到了三楼月字雅座,送上点心与茶水后,便安静地退了下去。

夏念之扫了眼屋内装潢,古色古香,最后将视线落到了一方雕花小窗户上,往外望,竟是满目的山色水景,湖光潋滟,青峰秀丽,美不胜收。

自从她家遭逢巨变,足有三年,未曾踏足此处,今日所见,时移世易,这一汪湖水,若是她爷爷还在世,怕是恨不得每日宿在此处,哪儿都不去,可惜,没有如果。

正失神,门口有声音传来。

“哎呀,迟到了!迟到了!”

这声音,应该便是姗姗来迟的周和。

闻言,夏念之摩挲窗柩的动作顿了顿,敛了愁容,微笑着回身,热情招呼道:“周哥可是大忙人,好不容易能聚到一起吃顿饭,还是在正月里这般喜庆的日子,我自然该多费心。”

周和,人人尊称一声周哥,这个外表看起来至多也就四十出头岁数的男人,实际上在圈子里已经混了几十年,演员歌手主持人,甚至是导演都曾涉猎,如今依靠《探险》节目,被称作国内综艺教父,而且,他与影视圈里某些德高望重老艺术家们的关系也很硬气。

夏念之暗躇,哪怕是为了接下来她的计划,也必须将此人笼络到身边来。

邀请周和落座,自我介绍,握手,闲聊客套几句,这时候,场面才热络起来。

“玖拾记可不好定位子,特别是这家老板还特别任性,逢年过节这种营业额高峰期,反倒闭门谢客,理由呢,做餐饮的也是人,也要回家陪老婆孩子。”周和感慨了一番,看向夏念之,疑惑道:“夏小姐的面子可真大,一出手便是月字房。”

“周哥说笑了,这家餐厅的老板是我爷爷的多年故交,”夏念之笑得腼腆,不好意思道:“今天,我也只是借着自家爷爷的名头,求了半晌老板,这才得了专门开间雅座待客的殊荣。”

至于为何放着平城众多顶级餐厅不选,却如此费尽周折,甚至拉下脸,时隔三年,再次求上玖拾记的老板,那是因为布莱搜集的情报——周和曾私下与朋友说过,玖拾记的松鼠鲑鱼,最像他过世母亲做这道菜时候的手艺与味道。

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,多大来头的客人,自然要有足够与之匹配的宴客方式。

“夏小姐,这初次见面,便让你如此破费,真是不好意思。”

“那我,等会儿得多吃点,才对得起夏小姐这番美意。”

夏念之微笑着颔首,示意小厮上菜,不多会儿,待菜品琳琅满目地铺了满桌后,夏念之招呼周和动筷:“周哥,你多尝尝这道松鼠桂鱼,玖拾记的名菜,味道极好!”

周和眼底的光都亮了,连连捻鱼,看得夏念之不得不承认,布莱的情报果然没错。

半晌,看周和吃得动容,夏念之这才逐渐开始将谈话内容转向主题。

“我听说,周哥想邀请我们家时询,参演《探险》?”

“聊了几次,但时询忙于世巡,怕是没有档期。”周和满是书生气的白净脸上,划过一丝无奈,顿了顿,这才道:“也不怕夏小姐你笑话,如今啊,探险节目不好做,越来越多的同质节目,如雨后春笋冒出来,观众就那么点,蛋糕就那么大,几个人分一分,也就完了。”

“周哥手底下的《探险》,开创了探险类题材综艺的先河,在国内举足轻重,您能邀请时询参加,那是时询的荣幸。”夏念之为周和夹菜添酒,话锋一转,认真道:“不过,没有档期也是真的,这饭呢,一口一口吃;事情,一点点做;也都是为了保障作品的质量。”

周和放下酒杯,呵呵笑了两声,他原以为这顿饭,夏念之是打算与他商量时询拍摄最新一期《探险》节目的事,谁知两人你来我往聊了几句,这内容,倒是越发令他听不明白了。

“夏小姐的意思是?”

夏念之浅笑着,深深看了眼周和,“如今流量为王,可观众也不都是眼瞎耳聋,猪糠吃多了,自然会知道美酒佳肴的好,我呢,就是想与周哥您,一起烹调出一道传世名菜。”

“夏小姐的意思是,冠名《探险》?还是注资?”周和讽笑:“我可听说夏氏刚与伯纳集团十几亿投资了部电视剧,看来,夏氏真是财大气粗。”

小厮刚端了碗酒酿圆子上来,夏念之执着瓷匙,若有所思地搅了两圈。

“周哥,当年我年纪还小,但圈内盛传您与伯纳不合,这才放弃唾手可得的锦绣前程,转而创办《探险》,不知道这事,真假各占几多比例?”

话音未落,周和的脸色变了变。

夏念之将其看在眼里,明白她这是赌对了,当年周和被人背后使阴招,这件事与伯纳那俩兄弟脱不了干系,如今,倒是能很好地让她拿来用用。

“昨天夜里,我还听闻那路大影帝和夏小姐你的一些陈年往事,怎么,我也该好奇下,事情真假与否吗?”周和一时间心气不顺,语气也不由得不耐了些:“夏小姐啊,过来人劝一句,年轻人心不要太大,夏氏主营的是艺人经纪,节目制作这杯羹,不好分呐。”

周和越是跳脚,便越给夏念之信心,她淡笑了两声,放下手中的公筷,反问:“哈哈,周哥真能说笑,先不管我目的为何,难道,我刚才说的,有哪个字是不对的吗?”

……

美味佳肴在桌,紫檀香余烟袅袅,雕花窗外,有人乘船游湖,潋滟空濛。

夏念之稳如泰山,扫了眼腕间的手表,眼看着周和沉默以对的时候已过去了五六分钟,便知道,周和虽未出声答应,但心底却是默认了她所言有理。

果然,夏念之的目光刚从酒酿往上挪,便听周和出声,询问她到底有何具体打算。

“那么,既然夏小姐如此言之凿凿,不知道又有何高见?”周和面对夏念之,筷子随手一丢,叮地极清脆的响声,而后,听周和语气甚为不屑,道:“我洗耳恭听。”

“犯不上高见,周哥你是前辈,咱们这顿饭,也就随意聊聊,切磋交换下看法罢了。”

话落,夏念之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份计划书,放到桌面,往周和面前一推,微笑。

“这是夏氏未来五年内,与周哥你的全方位合作,包括你名下制作的,拥有全部所有权的节目,当然,最要紧的还是《探险》,我们会在《探险》里面加上新元素。”

周和面露惊讶,翻开计划书,更是愕然,今日来赴约前,他所认为的夏念之,不过是夏霆西的孙女,俗话说富不过三代,夏氏落在她手里,他并不看好。

但今日所见,夏念之与传言中,放浪形骸,绯闻缠身的纨绔千金,很是不同。

“恕我直言,收视率低迷,总不好全怪市场,《探险》如今仍旧站在同类节目的顶端,起点不可谓之不高,但若是加入点新鲜的东西,说不定它会更加年轻?”

一份计划书,花了夏念之三年的心血构思,费了整个月的时间落成文字,在周和的手上,半个小时看完,而后,陷入长达整个小时的沉默。

湖上的游船有人在唱戏,二胡琵琶,吹拉弹唱,好不热闹;反而,将他们所在的月字雅座,衬托得更加静谧,孤寞;夏念之挥手示意小厮将早已凉了的菜品热了,再重新端上来。

却在此时,周和盯着夏念之,悠悠然,打趣道:“没想到,夏小姐对时询还真的是用心,别人都是绞尽脑汁送艺人上节目,到了夏小姐这儿,直接花大价钱,开创了档节目新单元。”

这下,轮到夏念之神色微变,脸上笑意未减,但眸底已然染了寒霜。

周和瞧了,却突然笑了:“怎么样,咱们的合作开始,舆论很有可能变成‘夏氏代表夏念之与旗下艺人时询的绯闻,由来已久,在平城闹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,如今,证据确凿。’,就算是这样,你也愿意赌这一把吗?”

周和看向夏念之,眼底闪过一丝狡黠。

夏念之耸耸肩,无所谓,眯着眼睛笑得像只狐狸:“谁又敢说,这不是事实呢?”

一顿饭吃到此时,也算得上是宾主尽欢,计划书后面附上的合同,周和大笔一挥,签了。

夏念之举杯,敬酒,仰头一干二净。

“夏小姐,你我虽然同属在娱乐行当里谋生存,山不转水转,早该遇见,但这次却是咱们初次相识。”周和亦干了整杯茅台,十分豪爽:“什么也不说了,相见恨晚,合作愉快。”

“周哥,你人特别有趣,忘年之交,我是交定了。”

一顿饭吃完,夏念之费尽心思,算是与周和敲定了初步的合作意向。

回程的路上,她盯着最末尾的潦草字迹,攥紧了手里的合同,有些疑惑,不知道这是因为喝了烈酒,体温上升,还是因为其他,合同很是烫手,像要烧起来。

夏念之往背垫上靠了靠,半眯着眼睛,远目眺望,冬日的光倾洒得毫不吝啬,摇下车窗后,细碎额光影透过树梢落下,照得她浑身暖和和的,昏昏欲睡。

无论如何,接下来待澳城那边的准备工作一切就绪后,她的计划便能提上日程了。

心刚轻松了半秒,手机便惊天动地的响了起来,吓得夏念之瞌睡虫跑了大半,猛然清醒。

好吧,节目一出,多的是被路璨温文尔雅外表欺骗的人,也不介意再加上老板这一个。

夏念之自我安慰,她此行是为了亲眼见证路璨这人‘睁眼说瞎话’的技能无耻到了何种程度,如今她便静静地看他演,瞧瞧史上最年轻影帝的演技,究竟有多炉火纯青。

“老板,把这些甜点都撤了吧,来一杯橙汁儿就好。”

夏念之浅笑倩兮,食指指尖划过盛着精致提拉米苏的小碟子,往老板的位置推开,白瓷透净,衬着殷红丹蔻,有种纯洁又妖娆的美,她抬眼瞧了瞧对面的路璨,仿佛只是提起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。

“第一次,也是最后一次声明,喜欢提拉米苏和香芋奶茶的,从来不是我。”

是路璨,亦或者说,是盛璨。

是那个爱穿白衣,笑起来温暖干净的阳光大男生;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,从小一起长大,一日三餐,一年四季,分享过无数喜怒哀乐,如藤蔓般侵占她整十八年的记忆。

夏念之声称爱喝香芋奶茶,起初只是为了与路璨靠近,安抚他敏感的心思,这才事无巨细地应和着他,然而后来时间久了,次数多了,便也习惯成自然。

但,如今,她腻了。

夏念之满意地看着路璨瞬间变了脸色,陡然有种报复的快感,但如此畅快没过多久,便又觉得没意思,纠缠过去,无非显得她放不下,忘不掉,简直悲哀极了。

何况,更怕的是,沉湎于过往种种,更可能,反倒会中了路璨的诡计。

老板做生意多年,人精儿似的,眼看着无声中的气氛不对,两人之间看着和煦融洽,谈笑风生,私底下指不定如何暗潮涌动,刀光剑影,不死不休呢。

思及此,老板打趣着将桌上的甜点,麻溜利落地全收了,换上了杯橙汁儿后,便退下了。

……

“我下午还有事,开门见山,单刀直入吧。”夏念之没有与路璨悠哉闲聊的打算,漠然道:“你再明白不过,我这趟赴约,究竟是为了什么。”

路璨自然清楚,然而他用所谓‘背后导演’的理由,才将夏念之喊到这个地方来,绝非仅仅真的是为她解惑。更重要的是,这家再普通不过的蛋糕店,于他们两人而言,极为特殊。

他与盛痕,这场不见硝烟,旷日持久的战争,终将走入白热化;至此,他需要更为强大的武器,显而易见的,世间能与盛痕能力匹敌的,仅有他与夏念之十八年的过往。

青涩懵懂的美好,亦能转化为杀人不见血的利器,且杀伤力堪比核弹,效果拔群。

“告诉你事实真相前,我想与你玩个游戏。”路璨手肘撑着藤桌桌面,双手交握,前一刻温和如水的眸子,此时陡然沉寂,如永夜的一潭死水,波澜不惊。

“就像,我们小时候那样。”

夏念之漠然依旧,冷冷地看着路璨,思绪却被记忆拉扯着,回到了过去。

……

别看如今的路璨,锦心绣口、七步成章,优雅绅士,娱乐圈里公认的会说话;这厮小时候的性子,那是极其不好,半山别墅里同龄的世家名媛公子们,齐送外号‘冰美人’;棱角坚硬,低气压缠绕,浑身冒寒气,整个便是一移动空调。

偏生这空调还只怼着夏念之一个人吹,夏天便也罢了,烈日炎炎,倒是凉爽舒服了;但冬天,路璨往夏念之身边一戳,怕是对夏念之有仇,嫌弃她怎么还没被冷死,亲自动手来了。

高冷孤僻、寡言少语,总而言之,不爱与人接触,括弧,除了夏念之。

照理来说,路璨出身盛氏,背景强悍,盛老爷子和盛夫人对待小儿子,又是特别的照顾,简直是众星捧月,多少人抢破头都想和盛家小公子亲近,而且对照其他世家豪族的孙辈,本该养成个骄傲恣意、放纵不羁的世家公子哥模样,呼朋引伴,游戏人间。

谁知,却成了个精致的冰雕娃娃,束之盛家高阁,仰望众生,极难以靠近。

……

这可愁坏了盛夫人,路璨的情况,说好也好,说不好也不好,但总归,豪族世家里头的孩子,长辈总希望,人情练达,通透圆融,才是更好的。

于是乎,同样被家人疼爱宠溺着长大,性子养得成功与路璨脾气相左,生性爱玩爱闹的夏念之,被盛夫人委以重任;夏念之倒是没什么意见,盛家二哥哥辣么好看耶,冷就冷点吧。

至于路璨口中‘小时候的游戏’,便是夏念之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办法,教着路璨多笑笑,学着表达他的内心感受,无论难过委屈,亦或者开心欢喜。

说是游戏,其实规则很简单,倒像是夏念之与路璨两人的约定,若是需要时,只要在请求的前面,加上他们两人之间的专属秘密通关暗号,对方便得无条件回答问题,甚至,要求对方做任何事,都可以。

比如……

“‘二哥哥’,今天小胖被你吓坏了,下次他再过来的时候,我们笑笑吧,好不好?”

“‘念念最好看’,唔,念念,你喜欢我大哥吗?”

至此,夏念之带着冰美人路璨下凡,食人间烟火气。

冰,终是融化成了一潭清池,温和无波,清朗雅致。

……

现在想来,那个游戏很是幼稚,但的确,他们分享了无数秘密,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。

……

……

不知道哪里传进来的猫叫声,凄厉又尖锐,陡然间惊醒了深陷回忆的夏念之。

这边,回过神来的夏念之喝了口橙汁,靠着椅背缓神;那边厢,路璨提出玩游戏的建议后,也没有着急要夏念之给出回答,他漫不经心地搅拌着咖啡,神色不知何时,已然重新恢复了暖色,正温柔地望着夏念之。

夏念之揉揉太阳穴,不耐烦到了极点,所以说,今年她到底是触了什么霉头?怎么是个人都要跑来跟她玩游戏,还都是些要套真心话的玩法??

这些人难道不知道,真心话这种东西,真假与否,‘毫无证据,全靠心情’的吗?

腹诽完的夏念之捧着橙汁,懒洋洋地转过头,远远地望向了小巷尽头的斜坡,却突然间觉得奇怪,斜坡处竟突然停了辆法拉利,车身是极其鲜妍的红,在青砖灰瓦,满墙青苔斑驳的老旧巷子周围,极其的格格不入。

那辆车,她过来的时候,还没有的,不过,却是有些眼熟。

夏念之想到了个可能,陡然改变了主意,道:“三年过去,游戏规则也是时候变变了。”

“怎么变?”路璨自信满满,似乎早已笃定了夏念之会答应玩这个游戏,“但说无妨。”

夏念之面色如常,心底却对路璨的饶有兴趣,有了更多的忌惮,因而话出口时,不容置喙:“打开天窗说亮话,也不用游戏这种名头了,咱们各自有两个问题的机会,凭良心回答。”

他与夏念之两人今日的见面,只是开始。

既然是餐前小菜,本就不需要拥有多隆重的味蕾刺激,开胃,便足够。

思及此,路璨答应下来,盯着夏念之,视线灼灼,道:“女士优先,请。”

……

试探是路璨的提议,企图冒险亦是路璨的打算,夏念之自然不会手下留情。

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杯壁,发出叮叮的声响,与心跳的频率极吻合,沉着且稳当,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游戏,而引发任何情绪波动。

半晌后,夏念之想好了,问:“我爷爷对你那么好,一手捧你出道,给资源让你红,为什么当夏氏落难垂危时,你却选择背叛违约,且毫不犹豫,毫不留情。”

路璨神色有异,似是不愿多提,但开头便遭遇滑铁卢,后面怕是夏念之亦不愿意坦诚。

“违约金的数额,满打满算是两亿,杯水车薪,但那,已经是我的竭尽所能。”

路璨没有说得太过直接,但留白部分,夏念之却瞬间了然。

然而同时,因为路璨的话而延伸出的无尽可能,夏念之有些茫茫然,什么叫做‘竭尽所能’?当年夏氏急需要钱,他那是为了帮夏氏筹措资金?

“盛老爷子不愿你帮我,对吗?”

“念念,你可想好了,这是下一个问题?”路璨问得认真,夏念之默然。

显然,路璨并不打算就此问题进入深聊,夏念之深深看了一眼他,疑惑他为何不愿继续为他自己辩解,难道被人误会背叛,也可以忍下来吗?还是说,当年的事情还有其他隐情?

一时间,夏念之心跳紊乱,半晌无话。

难道说,她一直错怪了路璨?若真是如此,错得离谱的人反而是她自己?

夏念之喝了橙汁,定了定神,不愿意再看路璨,转而再次望向远方。

那辆红色法拉利已消失在了小巷的斜坡处,但巷口的遮阳伞上,却坐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,身形不高,有些瘦弱,背对着他们,手里正拿着本杂志在看。

夏念之盯着那西装男人的背影,深吸了口气,这才继续问道:“《走进贵圈》的节目是怎么回事?采访纲要里必然列出了所有问题,为何你不及时阻止,还要接下那档节目,说出那些似是而非,模棱两可,根本不是事实的话?”

“这个问题,我等会儿自然会完整地向你解释。本来,今天我便打算给你个交代。”

路璨说得言之凿凿,夏念之也不好揪着不放。于是乎,这场轮流提问,主动权便掌握在了路璨的手里,然而直至夏念之后来回到家,她都在疑惑,人为什么要作死呢?

……

路璨也是直接,一记直球:“你与时询之间,是否有男女之情?”

闻言,夏念之勾起嘴角笑了下,在这个问题上,路璨这家伙文绉绉的,倒是提得含蓄,不过,不就是想问她与时询的绯闻究竟真假,傻子都知道,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好奇心,最美。

“娱乐圈里,绯闻几分真几分假,你不知道?”夏念之边挥手示意老板再送杯果汁上来,边打开手包,悠闲地拿口红补妆,“何况,他与你那般相像,因为这张脸,我已经栽过一次跟头,哪里敢再招惹?”

话落,见路璨还想继续追问,夏念之也不愿多谈,干脆打断,笑道:“路璨,见好就收,才是聪明人。”

“那好,第二个问题,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?”

“这不是你第一次问我这个问题了。”夏念之陡然警觉,反问:“你到底什么意思?”

路璨往后一仰,双手分开,慵懒地搭在手把上,陈述事实:“那段时间,时询受邀参加了国外MA音乐节,同时因为拍摄NR杂志的‘冬蝉’主题画报,长留曼城半个月。”

他凝视着夏念之警惕的目光,冷笑了两声:“而你,那段时间,正好出席了平城商会的金融论坛,整个月,都处在全国媒体的长枪短炮之下。”

这话已极明显,路璨暗中调查过她,且调查得这般清楚,看来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。

思及此,夏念之讥笑得毫不客气: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

路璨笑意未褪,眸底的寒气却几乎要化成利剑:“这想要有孩子,真不是一般困难。”

夏念之紧握住了果汁杯,路璨此举,已明确地触到了她的底线,继续维持表面和平,与他玩什么小时候推心置腹的幼稚游戏,除非她疯癫成狂了,否则绝无可能。

“没想到堂堂的路大影帝,竟还有当警察的潜质,看来,娱乐圈倒是委屈了你投身为人民服务伟大事业的热情,真替路璨你感到十分惋惜啊。”

……

空气冰封,沉默良久。

……

夏念之没想到,她的一番冷嘲热讽,路璨却依旧淡定得很,丝毫不在乎她已怒极,随时可能暴走,半晌后,也是因为好奇,夏念之顺着路璨的视线,看向了蛋糕店里最角落处。

那里有株槲寄生,藤架上攀援的枝条万分柔软,嫩绿的小叶子更是团着许多淡黄的花骨朵,在店内暖风的轻轻吹拂下,像个孩子似地,笨拙地摇摇摆摆,颇为娇俏可爱。

夏念之猛地想起了那则传说,传说里,圣诞节那日,在槲寄生下的接吻,能得爱人的心。

“居然还活着吗?”

此时,路璨脸上的笑意已全然消失,眸底的水光渐渐结成了寒霜,冷冽逼人。

“念念,你还记得六年前吗?”路璨声音缓慢,几乎快要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间蹦出来,“就是五年前的圣诞夜,你从景泰阁哭着跑回来的那个时候。”

话音未落,不过呼吸的须臾间,夏念之的脸色惨白,路璨没头没尾的,突然提起六年前,两千多个日夜,多么久远且漫长的一段岁月,记不得?

不可能的。

“路璨,旧事重提,就那么开心吗?”

“当然开心,毕竟那天晚上,槲寄生下,你接受了我的告白,答应愿与我共赴白首之约。”路璨似乎陷入了回忆,神情迷茫又惑然,“哪怕,其实那时候,你喜欢的那个人并不是我。”

“……行了。”夏念之面无表情,嫌弃:“翻旧账没意思透了。”

路璨没有停下,继续忆往昔,也不知到底是他自己,还是夏念之的傻逼岁月。

“其实我装聋作哑那么多年,但事实就是事实,无法否认,更不能谈忽视。”

“今日时常回想,或许,根本没有所谓的情深厚意,我不过是那时候,对他求而不得的念念,退而求其次的第二选择,是迫不得已,是无可奈何。”

“路璨,我不想听了……”

夏念之的脑海很乱,她试图逼着自己冷静下来,可是面对此刻俨然恢复成了冰美人的路璨,要做到,实在是太难了。

路璨知道她这辈子最大的秘密,甚至连同六年前,她这辈子最大的耻辱,他都了如指掌。

“如果只是为了这般羞辱我,你赢了,我承认你赢了这局,高兴了吗?满意了吗?”

“这件事情上,我倒是宁愿我输得彻底,一败涂地。”路璨声音依旧温和,话锋却是一转,问:“念念,我很好奇,你当年答应和我在一起时,是什么样的心情?同情我?可怜我?”

“我没想到,你竟然会觉得是同情、可怜?”

夏念之极想笑,事实上也笑了,唇边勾着抹极深的弧度,媚眼如丝;但若细看,会发觉里头有泪花,不过她藏得好,哪怕真瞧见了,也会以为是店内暖黄的灯光,恰好落在她眼里。

“看来路璨你今日,是打算兴师问罪喽?”

可轮得上他吗?对她指手画脚,评头论足,冷眼嘲讽?

……

……

盛家俩兄弟,盛痕和路璨,真不愧是同胞手足,羞辱人的手段方式,都如出一辙。

夏念之握紧了唇膏,手却颤得无可救药,她搭上左手,装作若无其事,边侧身整理化妆包,边问:“你深闺怨妇似的嘚嘚嘚这么一堆,中心思想表达了什么?我拿你当替身?”

因为焦急烦躁,夏念之的语速比之平常快了两倍不止,机关枪似的扫射,厉声质问。

“不谈其他,单说婚约。路璨,三年前,是你于众目睽睽之下亲口所言,宣告天下,为了心中挚爱沈冉冉,将我狠狠地甩了,如今,还来纠结这些,有意思?!”

话落,夏念之揉着太阳穴,只觉得脑仁疼得厉害,跟电钻正嗡嗡嗡地往脑袋里头钻似的,所以现如今,他们是在互相追究那段感情关系里,谁不够忠贞?

可路璨何尝不是,哪怕再喜欢,于路璨他们这些人而言,爱情从来不纯粹。

他们两人订婚时,盛大隆重,整个平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,但后来路璨前脚提出婚约解除,后脚便能与沈冉冉举办订婚宴,哪怕对外隐瞒,亦是三媒六聘,敬告宗祠,给足了沈冉冉身份体面;几年过去,路璨却扭头,莫名其妙地又跑来她这个前女友面前,纠缠不清。

夏念之不得不怀疑,路璨怕是闲了,来这里找她乐子,所谓的幕后推手,也只是借口。

真是,笑话至极。

夏念之不愿再想,只觉得今日来这一趟,大错特错,无论路璨目的究竟为何,搅和在其旋涡中的他们三个人,无一例外,他们所有人都是,分外可悲。

夏念之起身欲离开,路璨捏紧了手把,手背青筋暴出,看着十分恐怖,但他的声音依旧淡淡,只是此时多了丝冷气,只听他问夏念之,就算有人试图暗箭伤害夏氏,也无所谓?

夏念之不想纠缠,离开的脚步没有停下,路璨笑得自嘲,朗声解释。

“《走进贵圈》属于紫荆台制作播出,但其节目背后的投资合作方,是华盛传媒;节目播出后,网络上节奏跟得最快的几家营销号,也隶属于华盛传媒;或许,我换个说法,你能更好地理解,华盛传媒究竟是一家什么公司。”

至此,路璨猛然收声。

夏念之已然到了门边,临门一脚便踏出去,离开蛋糕店,不用管路璨所言,但她还是停下了脚步,转过身,就势靠着门框边,面色不虞道:“你早点切入正题不就好了,华盛传媒吗?挺有趣的,继续吧。”

“原本,章远接下这档节目就足够奇怪,何况内容也太过火,我便查了查林嘉茵,还有这档在她手上火起来的八卦访谈节目。”

“后来我发现了上面跟你说的那些。”路璨拿出一叠文件,啪地甩到了夏念之的面前,示意她翻开看看:“华盛传媒,三年前由盛痕亲自批准成立,S·M集团控股60%,李贺控股40%,但李贺其实也不过就是个挂名的,最终决策权在谁的手上,一目了然。”

原来其中还有这层关系,半蹲着的夏念之将文件合上,手覆着身旁的花架,深吸了口气,良久后才撑着花架站起来,强拽理智,默念偏听则暗,绝对不能完全相信路璨所言。

“若华盛传媒与S·M集团有关,《走进贵圈》没有道理做出损害合作方总部顶级艺人形象的事情来,何况,口说无凭,你要我如何相信你?”

“念念,你还是这么天真。”路璨摇摇头,缓缓道出了真相:“我不是他们的目的,访谈中被反复提及的你,才是。”

路璨望着夏念之,明明准确无误地击中了目标,但他丝毫没有感受到快乐,不该是这样的——夏念之面无表情,看起来好像根本不受他所言的影响。

“华胜传媒竟敢在一家上市集团大股东的头上动土,没有华盛大老板的命令,下面那些打工的谁敢?但凡中间出了纰漏,被夏氏逮住不放,凶狠反击,他们跟上面的人都没法交代。”

夏念之缓缓将视线从屋内的槲寄生,挪到了路璨的身上,他也正优哉游哉,好整以暇地看着夏念之,等着她接下来的反应,甚至,她看到了他眼底有些雀跃的期待。

是了,活该她被骗,被耍得团团转。

……

夏念之心底明镜儿似地清楚,《走进贵圈》那档节目播出后,影响力所覆盖的范围,绝对不是单凭着她一个人便能控制得了的,参考当年路璨那厮在颁奖典礼上的突然求婚,造成娱乐圈粉圈地震的结果来看,舆论会极其糟糕。

果不其然,节目开播过半时,夏氏公关总监就已经迫不及待,往她的邮箱里面堆叠了一封又一封,关于网民们节目观后感的邮件;节目结束后,公关总监又深夜来电,支支吾吾说起网络传言,说起营销号的所谓业内人士真相爆料。

原本她极庆幸,幸好,在她束手无措时,盛痕出手帮她解决了困境。

可谁能想得到,拯救与毁灭,极可能皆是同一人。

夏念之气急攻心,喉咙涌上的甜腥充斥着整个鼻腔,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,她受不住了,自欺欺人,佯装岁月静好,到底也是没能躲过。

“但,我也该向你道歉,那些网上闹事的,终归其中有部分是我的粉丝。”路璨抱歉:“鉴于她们对你的谩骂诅咒,言语攻击,实在过分,我很对不起。”

夏念之看了路璨一眼,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——有路璨的粉丝,以业内人士身份在网络上爆料,声称《走进贵圈》重提‘路璨初恋’这一话题,是夏氏和节目组的串谋合伙,意图利用路璨的国民度和顶级流量,为《连理枝》博眼球,恶意炒作。

也不知道该赞叹网友们想象力丰富有趣得紧,还是该责怪这些年,娱乐圈那些层出不穷,花招频出的炒作手段,将网友都变成了‘狼来了’里的羊,个个是绝佳的阴谋论者。

……

夏念之仍旧依靠着握紧花架木柱,才站稳了,然而此时浑身汗如雨下,难受得很;

路璨望着她,本以为很快,面对盛痕欺骗利用真相后的夏念之,便会崩溃得彻底,继而他加以安慰,多好的依靠戏码,然而路璨细细打量,却发现了夏念之的不对劲。

夏念之浑身在发抖,明亮的眼神更是失去了焦距,茫然地四处望,就好像是,看不见了。

路璨转念一想,却又觉得是他自己大惊小怪了,夏念之从小身体康健,感冒都不常有,怎么可能短短几分钟内,便患上失明症状,双手紧握成拳,路璨十分勉强地,才克制住立即冲上前安抚夏念之的念头。

于他而言,今天最重要的事情,是杀一个人,一个与他血浓于水,却命定为宿敌的男人。

无论发生何事,他都没打算就此放过盛痕——夏念之心中,完美无缺的盛痕。

“无论是纸媒还是网络,关于咱们两人的新闻已大部分被撤销,偶然有极个别沾了‘路璨’与‘夏念之’这些字眼的,也都只是说些无关痛痒的话。”

路璨再进一步,所言,直接将夏念之往悬崖边再推了一步:“短短一夜之间,便翻云覆雨,颠倒乾坤的人也就是盛痕了;想来,他在你身边表演出手相助了吧?感动吗?”

默默闭上眼睛,夏念之心下钝痛,此刻,她满嘴巴里都是血腥味,挥散不去,连喘气都费劲得很,问得很是无奈:“路璨,你非要如此咄咄逼人吗?”

“念念,良药苦口利于病,我这是为你着想。”

闻言,夏念之缓缓睁开了眼睛,她的视力恢复了些,只是仍覆着层黑色雾气,有些模糊不清,昏昏暗暗的;至于一米之外的地方,便是更加彻底地瞧不清楚。

她颇可惜地摇摇头,路璨见了,什么话也没有说,只默默地起身,走向她。

盛痕必须死,他定要让盛痕,从夏念之的心底里灰飞烟灭,化为乌有。

何况当年,盛痕他可没有顾忌着兄弟之情,适可而止;若不是他步步紧逼,穷追不舍,他又怎么会走至绝境,甚至沦落到一无所有。

思及此,路璨一字一句,道:“六年前,他所做所说,你莫不是已全然忘得彻底干净了?”

……

文艺范儿极浓郁的蛋糕店内,老板早就不知道溜达到了哪儿去,周遭俱是死一般的沉寂,夏念之听着唯有她自己的呼吸声,以及疯狂的心跳,她拼了命的克制,却还是跳得肆无忌惮。

朦胧感极强烈的视线中,陷入路璨那句讥讽的夏念之,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人在靠近。

昂贵的手工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,脚步声很轻,气场却特别——温和如水,但又夹杂着如冰的冷冽,直至在她面前不过半手臂的距离停下,而后未待她反应,便被那人搂进了怀里。

一切来得猝不及防,吻准确无误落下时,男人身上独有的暖香萦绕鼻尖,那是檀木与香草的精华凝结,闻着柔和,攻击性不高,然而随着男人的强硬动作,莫名使得人恐慌。

闷雷骤起,从远处传来,接二连三,震在心尖上,而后,夏念之的耳边听见了雨滴落地的声音,淅淅沥沥,夹杂着呼啸的风声,如野兽般叫嚣着拍打门板。

雨夹雪,最是凄冷。

指尖开始变凉。

……

……

从无边际的落寞中,夏念之回神后,便在路璨的禁锢中,剧烈挣扎起来——沈冉冉曾说过她是个祸害,又婊又贱,分手了还总是扒着路璨不放;每每那时,她都能一笑置之,骄傲地仰起下巴,毫无畏惧丢给沈冉冉一记来自灵魂深处的白眼。

究其原因,不过是因为,她坦荡磊落,沈冉冉口中的事情,一件未做。

然而眼下,路璨这般,日后沈冉冉嘴巴再不干净,她怎么好意思继续翻白眼呢?多可惜!

何况……

巷子斜坡处,那辆眼熟的红色法拉利;偌大遮阳伞下,体质瘦弱的西装男人;这两幅画景,一点点在她的脑海中清晰。西装男人是谁?法拉利的主人是谁?所有的疑问,更是在闪电刺破乌云,划过夏念之视线时,灵光突至,如梦初醒。

夏念之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,然而抵在路璨胸膛的手力气不大,与他推搡许久,路璨稳如泰山,纹丝未动,急得夏念之鼻尖一酸,差点便哭出了声。

悄然之中,路璨的右手桎梏着夏念之的腰,左手托着她的后脑勺,一路攻城掠地,动作蛮横且强硬,哪里还有半分曾经那个温润如玉,谦谦君子的身影。

因为视力有碍,夏念之只能毫无章法地胡乱挣扎,然而她察觉到,有人在不远处看着她,那人的目光哀怨狠毒,恍若无底深渊里伸出来无数双手来,拽住了她的脚踝,将她往下拉。

丝丝凉气从脚底板升腾而起,延着双腿,叫嚣着往上,直奔心脏位置。

手机是在这时候响起来的,如利刃般划破黑暗的光,直扎在夏念之的心口上。

薄如蝉翼的睫毛颤了颤,眼角挂着的几颗泪珠便径直滚落,染湿了脸颊,夏念之狠下心咬破了嘴唇,瞬时,铁锈般血腥气味盈满了整个唇腔。

路璨吃痛,终是松开,然而腰间的手却固如磐石,丝毫不移。

夏念之眸色深沉望不见尽头,定定看着路璨,冷漠得极致,令路璨陡然有些心慌,他今日不该如此克制不住,到底还是急切了。

“……念念。”

“‘自重’俩字知道怎么写吗?性骚扰是犯罪听说过吗?我可以告你非礼的,你懂吗?!”

话落,夏念之当着路璨的面狠狠擦了擦嘴角,仿佛那是什么肮脏东西,嫌恶不已。

路璨见了,原本尚有悔意的眸子,眼神愈加冷冽,浑身浓烈的戾气如修罗。

路璨一把拽住了侧身略过他,欲拿包离开的夏念之,“我碰你,是不自重,是性骚扰,是非礼;盛痕呢,他有什么不同?你就那么纵着他?!”

“……呵。”夏念之笑得讽刺,不答反问:“我乐意,你管得着吗?”

手腕上传来的力道不断加重,恍惚中,甚至能听见骨头被捏碎的咯吱响。

夏念之死死咬牙硬忍着痛呼出声,从齿缝间憋出一个冷笑:“路璨,再不放手,你猜,明天平城日报的头版头条,会是什么?”

话落,半晌,两人均是沉默以对,似乎打算在这片无声的对峙中,一战胜负,决出高低。

……

透过玻璃窗,可见到屋外,远处,不知何时竟是悬了无数的黑云摧城,叫嚣咆哮。

天地间雨幕苍茫,雨滴瓢泼在蛋糕店的窗户上,顺着玻璃纹路汇成了一条条小溪流,最后没入窗台藤蔓的根部,爬山虎探出个小脑袋,瞧见阴郁狠诀的两人,咻地一下没了踪影。

手机铃声锲而不舍响着,誓不罢休的样子。

夏念之却见路璨再次朝她逼近,她往后退,路璨朝前进,直至她抵上藤椅,再无退路。

“六年前的圣诞,那棵槲寄生下,我信了我们的天长地久,白头终老。”路璨的嗓音极富有磁性,在夏念之耳畔缓声道来时,更是诱人心神微荡,“至今,我仍旧相信,从未变心。”

“但你呢?你呢?”

或许是刚刚手腕的疼太极致,夏念之的视线反而澄澈了许多,她亦是终于看清楚了此刻,路璨的神情,哀戚,悲凉,像是被抛弃了许久,找回家来,委屈又不甘地想要问个理由。

为什么,抛弃我?

可事实上,被抛弃的那个人是她,受害者是她,该控诉和责难的人是她。

“我已经接受了结局。”今天花费在这间名为白海的蛋糕房,时间够够的了,夏念之看了眼掌柜台后的挂钟,离预约会面的时候没剩多少,她该离开了。

夏念之尽量尝试着缓和两人之间,已经完全僵硬的气氛:“你还有什么可不能接受的?”

“我为什么要接受?这本来就不属于我的命运。”

“可这是我的人生!”

……

话音落下,随之而来的是轰隆巨响,一声接着一声,络绎不绝地砸在心头。

路璨颇为惊讶地望着夏念之,见她敛容正色,如旁观者,无言看他。

他的心底陡然生出一丝绝望来,或许,被困囿于过去,仍眷恋过往的人,只有他自己。

“你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
路璨低声喃喃,双眸逐渐变得阴沉,他想到了当年付出的那些代价,然而,潘多拉的盒,薛定谔的猫,若揭开谜底,后果便难以预料,他又不得不保持沉默。

夏念之继续沉默着,她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,自然便对路璨的话,没有过多的细思深想。

她往窗外望出去,此时她所站的位置,虽然角度刁钻,却是将蛋糕店外的小巷看得一清二楚,风狂雨疾,暴虐而至,遮阳伞摇摇晃晃,终是从杆子中间折断,破败地瘫在墙落。

至于原本坐在伞下的那人,却是丝毫未有动弹,豆大的雨滴砸在他的身上,浑身湿淋淋的,不由得便令夏念之觉得有些可怜——或许盛家的痴情全由盛老爷子落在了盛夫人的身上,否则怎么盛家的两兄弟,一个赛一个的风流潇洒,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那套。

可惜,过犹不及,更显冷情凉薄。

“路璨,你又何尝万事皆知?”

话落,夏念之试图将手腕从路璨的掌心抽出,奈何仍旧没能成功。

她幽幽地叹了口气,因为是正月里,所以不想在言语太过刻薄,加之刚才路璨的动作的确是吓到了她,此刻店里仅剩路璨与她两人,若是出了任何意外,她决计是逃不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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