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(第2/2页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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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名必须站的直,因为他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对他的尊敬,甚至……是一丝歉疚。所以虽然他必须杀了这条怒龙,这条宁肯站着死,也不愿趴下活的怒龙,但也不愿让他死在阴险的弩箭之下。
看着场中满身血污的泰焱,看着赤黑的血水将花白乱发纠结在一起的老者,看着这位声名远扬的红石反贼,看着那张苍老疲惫的脸,刘名心中忽然一柔,眼前似乎出现了另一张脸,那个在十几年前随着舒无戏大帅来映秀给先生贺寿的粗鲁大将,那大将谈笑风生,意豪志壮,这两张脸慢慢地漂浮着,然后慢慢融到了一处……
刘名看着泰焱的双眼,嘴唇微启,却没有发出声音来,他想告诉这位老人:“疯三少不会出手的,他宁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去死,也不会冒险出手……这世上太肮脏了,像他和我都已沾染了洗不掉的污垢。”但他没有出声,因为他发现垂死的泰焱此时忽然仰首望天,不知望着天上的哪片云朵,苍凉脸上的双眼仍然是那样澄净,没有怨望,只有不解和疲惫,于是他不忍,于是他轻轻说了一个名字。
“何树言。”
“谢。”泰焱虽然不知道在自己临死前,这位按察院的大堂官为何给了自己体面去死的机会,但隐隐有些感激。他有些吃力地举起手臂,最后看了一眼这世上的蓝天白云,铁掌一翻,噗的一声拍在自己头顶。
很多年前,他在晴川郡里呼啸山林。还是很多年前,他在西山的沙原上纵马驰骋,那个咯血死了的舒大帅最喜欢在帅帐里头哼一首小曲:“少年弟子江湖老,寂寥烟花日日愁。剑折舞尽身犹在,浩然歌起又一秋。”
今日的天空,像极了当年西山沙原上的天空,血红血红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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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着泰焱的尸身颓然摔在河岸上,众人默然无语,刘名深吸一口气,平静道:“收拾一下,门下救火,弩营收队。”众人齐声应是,便去打扫战场,救助受伤的同僚。刘名看着河岸上的血迹,眉头微微皱了下,便向凉棚下扮出一副坚毅忠贞状的众侍卫走去,凉棚里侍卫环绕中还坐着个袍中少年。
温公公和林秋梧虽然受了重伤,此时却不敢歇息,吃力无比地被手下扶着跟在他身后,二人此时尚不知今日这事内情,心底兀自忐忑不安,心忖虽说击毙匪首自然是大功一件,可与惊了圣驾比起来,又是微不足道了,一路走着一路便在想呆会儿如何涕泪横流地表忠心请罪状,全是心不在焉。
刘名此时脑子里也在想别的事情,别的人。
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盼着疯三少出现在自己面前。自年前与江一草暗自琢磨,知道了何树言的身份后,他足足用了四个月的时间才设了今日这样一个局,为了逼真,除了极少数几个心腹外,他是谁也没敢告诉,好不容易说服皇帝舍了心爱的女子,连收服不足一月的弩营也投了进来……可花了这大的功夫,没想到疯三少居然还不肯出手。
来的却是泰焱。
想到这节,刘名心头又是一阵黯然。今日此局,一战得胜,横行红石郡为患数年的十八铁卫死伤殆尽,让朝廷羞了十二年的叛将泰焱身死,不论从何处看都是极给朝廷长脸的事情。可他的心头总是有一块磐石未去,一片阴霾难除。
石是疯三少,明知他在京中,今日却都不能将他引出,压的他心中沉甸甸的。阴霾……则是泰焱之死。他轻轻叹了口气,不知道傻刀和江一草知道此事后会如何看待自己。
众侍卫已让开了一条路,路头前凉棚里袍中少年正在瑟瑟发抖,少年今日屡遭杀厄,自然骇的不行,此刻温林二人正急着请罪,对着袍中少年下摆露出来明黄衫角叩拜不已。刘名看着身后的林温二人跪倒在地连连请罪,不由觉得好笑,略带嘲意想到:“原来跪的只是衣衫罢了。”
他自然是不会跪的,负手淡看四周。这凉棚里四处过风,先前的血腥气此时早已被河风吹散,棚外青青树枝轻轻伸在搭棚子的粗黄竹上,色彩很是鲜亮。今日刘名心神耗损太过,此时背对河岸残血,不见为净,只细细看着凉棚背后清爽的景致,才将心思稍微静了下来。粗黄竹天天被风吹雨洗着,表皮上分外明亮,几可反光,河畔树多,所以黄竹映绿,格外有趣。
但此时,刘名却忽然在黄竹上面看到了很奇怪的一抹亮光。
他左眼皮微微一跳,感觉自己后脊梁两侧的肌肉像是被针扎似的痛——他虽然不会武功,但毕竟是映秀镇上出来的人,数载帝师身边日,一颗晶莹剔透心,自然对于高手的气机有超乎常人的直觉——而此时这抹平空而至的奇怪亮光,让他心头一战。
身后来了位高手。
那人凝招未发,意已先至,较诸当日易太极单剑闯梧院时的气势也不遑多让,霸道处更胜一分。能与易太极匹敌的高手,又恰巧出现在檀溪边上,欲一刀砍了他刘名的脑袋,除了疯三少,还能是谁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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刀光渐弥。
刘名不敢动,亦不知如何动。
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,早被这刀意所慑,手足冰凉。
朝起于九天碧落,传说中的那把刀,已经来到了身后!
这一瞬间,空气似乎变得凝滞起来,如水时光仿佛被施了定水咒,延缓而行。
一生从未怨天尤人过的刘大堂官,在这生死边缘,在这不及弹指,刹那时光里,终于有了小小的怨言。
一怨己,或许是被泰焱之死影响了自己的心神,竟在这等危险境地里放松了警惕,自大地以为疯三少既然没出手,便是不会来了,却在此时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机会;二怨天,若自己不是天生不能习武,换作傻刀或是阿草任一从映秀出来的人,谁会在这把刀前除了引颈就戮别无它法?
无暇再想,于是他只有赌。
他扑向笼在袍子里的少年面前,当头欲跪。
……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