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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第4章第四卷]
第12节132、绝笔遗书
安办主任姓蒋,五十岁刚出头。
安办是简称,全称是“高岚县生产安全管理办公室”,是县政府内设机构,副科级单位。显然,在县里不是重要机关。
蒋主任性格耿直,常为安全生产的事,和县领导发生争执,因此他在这个位子上,难被提拔。现在还有个副科级。也没有上升空间了。
蒋主任以前曾担任过县二煤厂的领导,对一线工人,有深厚的感情。挖锰和掘煤,大同小异,都是坑道作业,都是山肚子里面求生活,时时有冒顶和塌方的危险。
他按龚农兵的要求写了简报。那个条件下,不写不行。而且分管副县长当场表态,并责令他完成。
但是,从此他晚上睡不着觉,他知道死者不是一人而是七人,轻、重伤加起几十人。他拿的二十万,沾满了矿工的鲜血。
西流溪矿难发生的当天,他就赶赴现场,协助分管副县长指挥救援工作。
四号支洞因塌方太多,龚农兵打算放弃。
蒋主任坚决不同意,建议实施斜方打孔。第三天,将饿昏的九人抢救出来,大大减少了伤亡。
自从拿了二十万后,他夜不能寐,一阖上眼皮,就有血淋淋的矿工在脑中晃动,他们拿着锹,拿着锨,在呐喊——还我命来。
他们死得无辜,死得冤枉,死得不值呵,死者的灵魂不安。用他们的命来换钱,无论如何,蒋主任做不到,但是当时他不拿也不行哟。
分管副县长拿了,不拿,行吗?
特别是有向春花同行。“向书记”呢,罗书记的代表,她都拿了,不拿,行吗?
官场生态变坏了,哪能出污泥而不染?
他羡慕陶渊明,可以在桃源耕种自乐。但那时,还有一方净土可以逃遁。如果是现在,绝对不行。轻的,追究陶渊明的弃职罪。重的,栽赃于他,甚至将他锒铛入狱。
清者自清,浊者自浊?难。
蒋主任吃了安眠药,效果仍不好,身子在几天内就瘦了下来。本来一百四十多斤的体重,现在不到一百斤了,走路都打偏偏。他向单位请了病假,从此再没有回到工作岗位。
二十万?这是笔大数目,当时高岚县的人均工资还不上千元。蒋主任知道,但他不敢退回去。
他退了钱,那么分管副县长和向春花也得退,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。
给他二十万,就是堵他的嘴嘛。和尚头上的虱子,明摆着,除了瞎子看不到。
而且退得了吗?他不敢上交纪委,或监察局,也不敢在本地匿名寄给反腐机关。因为根本保不住密。和东风矿业有千丝万缕联系的,何止一位向春花?一位分管副县长?
如果交给纪委,自己的主任当不成是小事,从此在高岚县再无法立足。
红道,向春花不会放过他。
黑道,龚农兵不会放过他。
这二十万就成了炭圆(烧红的木炭),拿不得,放不下,左右为难。
人人都喜欢钱,但要看是什么钱,像这样的钱,粘上了甩都甩不脱。这是标准的“被受贿”。
蒋主任在家,坐卧不安。妻子问他啥事,他哪敢声张。
终于有一天,妻子回到家时,发现蒋主任已死在床上,尸体已僵硬。只是留下了一封遗书——
爱妻:
我对不起你,人到中年,弃你而去,是迫不得已的事。
因为我心中的这个密秘,就像锯子一样,天天在齿食我的良心,弄得我夜不能寐。
我承认我是个懦弱的人,我没有反抗的勇气,只能选择自杀。我反抗不了,他们的势力太强大,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。
好在孩子大了,老人们也已过世,只是苦了你。孩子在外地工作,我也放心。
留下一张单据,是我的捐款,二十万,寄给了全国慈善协会。这是龚农兵用来封我嘴的钱。你把这张寄款的回执收好,一定不能让他人看见。
这次西流溪矿难,死者多人,但是,县上决定将此事掩盖下来,我反对不了。作为主管安全生产的部门领导,发生巨大矿难,我已渎职,再拿老板的钱掩盖事实真相,是不折不扣的犯罪。
事实上,我就是名罪人。
对死去的矿工有罪。
对全县人民有罪。
我一生清白,想不到晚节不保,被龚农兵毁了。毁我的,还有高岚县的官场生态环境。